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金柳河畔,抽芽的柳枝隨風飄蕩,綠油油的一大片。
遠遠的看去像是一群身著綠色羅裙的舞娘在翩然起舞。
榮安那年才十五歲,穿著宮內(nèi)新裁的粉色春裙。
芙蓉面,粉頰帶笑,往那兒一站,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
她是偷溜出來的,路途遙遠且難行,好不容易到了這金柳湖畔,已是香汗淋漓,腳酸腿軟。
站在金柳湖邊上,感受著涼風吹拂,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一抹滿足的笑意在榮安的面上漫開來。
遠處偷偷打量著她的宋懷玉,不禁看呆了,世上怎么會有笑起來如此好看的姑娘。
他暗暗想,若她能對自己也笑一笑,哪怕是天上的云彩,他也愿意給她摘來。
“誰?誰在那兒?”
小姑娘脆生生地一聲呼喊,宋懷玉偷看是被抓著了,嚇得一激靈。
腳下一個踉蹌,懷里貼身藏著的護身玉竟直直地拋入了金柳湖里。
“撲通”一聲,宋懷玉臉色一變,下意識地伸手就要去撈,沒想到連帶著自己也撲進了冰涼的湖水里。
“撲通”濺起一個老大的水花,榮安見狀,立刻小跑過來查看。
水花散去,水面平靜地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榮安的幻覺。
“喂!你...你還活著嗎?”
榮安怕極了,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憑空消失在眼前,顫著聲音,帶著哭腔的嗓子小聲呼喚著。
宋懷玉當然不會那么容易就魂歸西天了,只是抹不開面子而已。
宋懷玉家,雖是武將世家,可也是知書識禮的清流世家。
自小男女大防,君子品性,都是耳濡目染。
所以,如今這般偷看的小人行徑被姑娘當場抓包,委實是丟人的緊,辱沒了那些圣賢書。
宋懷玉不敢面對榮安,才躲在水底,磨磨蹭蹭地不出來。
期望榮安待一會兒,能自己離開,可沒想到榮安也是個執(zhí)拗的性子。
半晌后,宋懷玉覺得自己快被憋死了,破水而出,粗魯?shù)靥帜艘话褲M臉的水。
“你還活著!”
耳邊立刻響起榮安欣喜的聲音,宋懷玉一時竟有些煩躁,心底莫名憋著一股火。
“我說你怎么...”
沒等宋懷玉說完,榮安笑盈盈地打斷了他,語氣歡快自然,似乎完全沒留意到微怒的宋懷玉。
“你是誰?在那兒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年紀不大的緣故,榮安好似沒覺得他方才有何不妥,一點也沒反應過來自己被偷看了。
眸色清亮透徹,看向他的眼神沒有一點羞怒,一臉認真地問宋懷玉,宛若鶯歌的聲音脆的像是珍珠落在白玉盤上。
這樣天真爛漫的榮安,宋懷玉竟覺得自己被她所感染了。
宋懷玉突然有些羞恥自己扭捏的姿態(tài),竟然對面前的姑娘發(fā)火。
想通之后,英氣十足的面容上又掛上了獨屬于宋懷玉的不羈笑容。
“我叫宋懷玉,在家排行老九,熟識的人都叫我九郎。方才,在那兒看風景?!?p> “九郎...宋九郎,送酒郎?”
“噗嗤!”
原本榮安正一臉認真地念叨宋懷玉的名字,多念了幾遍后,才發(fā)現(xiàn)問題。到底沒忍住,笑出了聲。
“你家是賣酒的嗎?”
榮安笑著打趣宋懷玉,白皙的面容上浮起兩朵淺淺的紅暈,眉眼彎彎,看宋懷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著一縷春光。
這個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笑話了,只不過,被榮安笑話,宋懷玉還是第一次覺得羞赧。
面紅耳赤地撓了撓后腦勺,十分不好意思地開口道。
“不...不是,巧合而已?!?p> 片刻后,像是想起了什么。宋懷玉抬起頭,緋紅著臉,滿眼期待地看著美麗動人的榮安。
“還不知姑娘芳名?”
榮安沒有立刻答她,娥眉輕蹙,抿著唇認真思索一番后,勾唇一笑。
眉眼飛揚,神情說不出的驕矜與傲氣。
“我在家排行第六,兄長姐姐們都叫我小六?!?p> 宋懷玉不禁被榮安這人小鬼大的樣子給逗笑了。
榮安一直盯著宋懷玉,覺得面前這少年郎竟有幾分好看,劍眉星目,與她在宮里看到的那些咬文嚼字的書生都不一樣。
宋懷玉就像是一束刺眼的光,他的一切都顯得那么濃烈。
涼月閣
落日余暉,傾灑一室。翠翠垂著頭跪在木板地面上,算算時辰,差不多四個時辰了?,F(xiàn)在已經(jīng)是頭昏腦漲,四肢乏力。
傅沅穩(wěn)坐在堂上的黃梨木椅上,面容冷凝,漠視著翠翠虛弱的搖搖欲墜地身子。
傅沅,她的心從來都是冷的,尤其是碰到了她想要的東西,她什么都做得出來。
“還沒想起來嗎?我最恨背叛我的人,翠翠,你太讓我失望了?!?p> 耳邊傳來傅沅冷冷的聲音,翠翠猛得抬頭,迷蒙著哭的又紅又腫的眼睛,瘋狂地搖頭,含糊不清地說道。
“沒有...沒有,翠翠真的沒有?!?p> “這是怎么了,小姑娘犯錯了?”
驀地,人未至,聲音先到。清朗的男聲,語氣中帶了幾分戲謔,聽起來有些散漫。
傅沅抬眸,目光微冷,看著白衣翩翩的夜倌邁著慵懶的步子,緩緩走了進來。
也不知他從哪里弄來的折扇,有模有樣地搖著,還真有幾分人樣。
“滾出去!”
傅沅現(xiàn)在沒時間與他周旋,自然對他沒什么好臉色,直接便下了逐客令。
傅沅決絕的態(tài)度令夜倌步子一怔,搖扇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一臉受傷地看著傅沅。
夜倌沒皮沒臉,可偏偏生了一副絕佳的皮囊。
今日白衣賽雪,愈發(fā)顯得他唇紅齒白,嬌艷動人。此刻那幽怨委屈的表情,傅沅一時竟是看呆了。
“小姐!奴婢想起來!是夜倌公子,是他碰過海棠珠花!奴婢剛送梁小姐出了房門,就碰見夜倌公子站在院子里。他夸梁小姐漂亮,還抬手撫了一下梁小姐的發(fā)髻?!?p> 翠翠瞳孔驟縮,激動地高聲說著,嗓子都喊啞了,還是不停地重復著嘴里的話。
其實翠翠說第一遍時,傅沅就已經(jīng)聽見了。
“翠翠,你先出去。”
傅沅緩緩起身,蓮步輕移,平靜地走到了翠翠身邊。話雖是對翠翠說的,眼睛盯著的卻是笑容滿面的夜倌。
“是,奴婢告退?!?p> 翠翠一撇嘴,委屈的淚水又滾了出來。磕了一個頭,強撐著膝蓋處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翠翠離開后,傅沅幾乎是毫不遲疑地甩了一個巴掌在夜倌的臉上。
“啪!”
力道極大,傅沅只覺得自己的手都麻了??梢官南袷菦]有痛覺一般,笑容未變,紋絲不動。
“夜倌,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別擋我的路?!?p> 傅沅恨恨地怒視著夜倌,每一個字語氣極重,含在其中的戾氣像是要將眼前之人撕碎。
“我不明白,怎么就擋你的路了?我只是看那珠花奇特些而已,就忍不住碰了一下,沒想到竟讓那藏在里頭的磁石失去了磁效。我不是故意的?!?p> 夜倌一字一句的解釋,面上也是誠懇萬分,低聲細語的樣子,倒真像是傅沅冤枉了他似的。
“你!”
見他如此態(tài)度,傅沅胸口一陣郁結(jié),氣得又要揚手給他一個巴掌。
這次,夜倌可不會再傻傻受著了。伸手抓著她纖細的腕子,叫她動不得。
傅沅奮力想要掙開,卻被夜倌接下來的一番話,生生僵住了動作。
“阿沅,你為什么這么惱怒?讓我猜猜?將磁石嵌在珠花里,又叫人在正門口的地面上灑濕滑的東西,害那姑娘摔倒。趁此機會,吩咐侍女替她簪上你那特別打造的珠花。若不是我讓那珠花沒了功效,今日那姑娘可能就掙不脫了吧。那般混亂的情況,你不單單只是想讓她的頭發(fā)被剪掉吧,或許那剪子最終要的是那姑娘的命也未可知。”
夜倌方才那笑容掛面的神情已經(jīng)被如今嚴肅冷峻的面容所取而代之。
狹長的鳳眸微瞇,看著傅沅的眼神里是隱隱的怒氣,但更多還是不解與失望。
這個姑娘,怎么會有如此毒辣的心思。
傅沅昂著頭,一臉無所謂地迎視夜倌的目光,冷笑一聲,譏誚道。
“是又怎么樣,如果不是你,梁煙雨和云曼,總該有一個要死在這里?!?p> 夜倌驚駭于傅沅如此恐怖如斯的想法,立刻松開她的腕子。
雙手搭在她的雙肩上,彎下身子,與她面對面的平視,焦急地說道。
“阿沅,你不能這樣,殺人會為你了添下業(yè)障。你本就是運數(shù)不佳之人,業(yè)障一旦多了,怕是連來生輪回的機會都沒有了。我不想你落到魂無所依,游離六界的凄涼下場?!?p> 傅沅無情地拂開夜倌的雙手,倔強又固執(zhí)的開口。
“身死如燈滅,死后的事,我才不在乎。我只想現(xiàn)在,該如何護我阿兄無虞。殺人算得了什么事,他不愿意做,我就替他。阿鼻地獄,不入輪回,我替他受?!?p> 傅沅擲地有聲地一席話,聽的夜倌怔愣在原地,張了張口,卻是什么話也說不出。
唇邊揚起一抹苦澀的笑,無奈地搖了搖頭,他終究是低估了。
低估了傅沅對顧笙那份感天動地的情意,他竟曾經(jīng)以為,傅沅心里是有自己的一個位置的。
原來,到頭來,都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
罷了,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