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否正如朝陽一般?在出現(xiàn)的時候,給人以光明。絕望,是否又如同夕陽?在西沉之后,帶來無盡黑夜。
無論是希望,還是絕望,本都無關(guān)緊要,與之相干系的,只是人的心。
黑夜里的身影在穿梭著,黑夜里的人在喘息著。季云,已經(jīng)撐過了兩人的進(jìn)攻,她們所有的招式,都已用盡,而季云,還沒有倒下,他已受了內(nèi)傷。就在柳一一和小倩聯(lián)手使出最后一擊的時候,季云的退路已被完全封死,他只能和兩人對掌。兩朵金花的聯(lián)手一擊,著實(shí)非凡,季云同時與兩人戰(zhàn)斗,他的體力遠(yuǎn)遠(yuǎn)比兩人消耗得快,因此,他躲閃不開,被迫接掌,季云的內(nèi)臟已經(jīng)受傷,他的嘴角溢出了血,而兩朵金花,情況也并不十分地好,她們也已快到極限了,女人,終究是女人。
一一和小倩在聯(lián)手一擊之后,見季云受了內(nèi)傷,便要乘勝追擊,即使她們的招式已經(jīng)用盡,她們也有信心,在接下來的三十招之內(nèi),拿下季云。而季云,已經(jīng)慢了下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對手,在這場戰(zhàn)斗中,他犯的錯太多了,他本應(yīng)該一直防守著,等待兩人招式用盡再尋找機(jī)會出手,可是他沒有,他像往常對戰(zhàn)一樣,他要進(jìn)攻,變招,逼迫對手變招。這次的對手,卻非同小可,他已知道自己敗了,但他還是不認(rèn)輸,他依舊面對著兩人,盡量不露出破綻,但是他的氣息已經(jīng)紊亂,在疲憊不堪的時候,身受內(nèi)傷,不管如何保持身形,都會露出破曉。
就在兩人再次聯(lián)手出擊之時,季云側(cè)身閃躲,卻已慢了,這一掌一爪即將打在他的胸前,他已躲閃不及。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柄未出鞘的劍,擋在了季云的胸前。與此同時,大姐的聲音傳來。
“住手。”大姐喊住一一和小倩,葉子的動作也停了。這一場戰(zhàn)斗,就在這兩個字從大姐口中吐出之時,結(jié)束了。
葉子在聽到命令之時,即刻撤出戰(zhàn)斗,到了大姐身旁,一一和小倩也撤至大姐身旁,蕭穎在葉子抽身之后,她又攻出了五招,在她看來,贏先生會在葉子撤出戰(zhàn)斗之時,掉以輕心,她要抓住這個機(jī)會。
可是她卻失望了,贏先生并沒有掉以輕心,在蕭穎攻出五招之后,她便后悔了,她已沒有機(jī)會抽身,贏先生雖然只剩右臂,出手卻十分凌厲,他一拳打在了蕭穎的胸前,這一拳,是贏先生出的第一招。沒錯,在葉子出手之時,贏先生并沒有機(jī)會進(jìn)攻,這是贏先生攻出的第一招,而這招,卻十分奏效,蕭穎中拳之后,輕喘一下,正是這一喘,她的脖子又受了一爪,任何人在喉嚨遭受攻擊之時,都會難免張嘴,這,或許就是本能吧。贏先生履行了他的承諾,蕭穎,永遠(yuǎn)失去了她的舌頭,她的舌頭,連同她的下顎,已經(jīng)被氣刃割掉了。
有的人永遠(yuǎn)也攀不上最高峰,而有的人,卻很輕易地就能到達(dá),天資高低,決定了一個人的速度,性情和堅(jiān)韌,則決定了一個人的高度。
“我們走吧。”大姐說道。
葉子就跟著大姐走了,小倩跟在葉子后面慢慢地走,只有柳一一,還愣在那里。
“你走吧?!壁A先生道。他的語氣很平緩,沒有冷漠,也沒有熱情,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讓聽的人感覺在喝一杯涼了的白開水。
柳一一沒有說話,她慢慢地走,她想要慢慢地走完這一段路。
愛情陷阱,如果不是投入真情,又有誰會深陷泥沼呢?贏先生聰明一世,又如何感受不到她的真情呢?柳一一只不過利用了感情,她,也投入了真情。兩個人調(diào)配的酒,誰喝都得醉。所以贏先生并沒有要?dú)⑺采钚?,柳一一也不會想要真正置他于死地?p> 柳一一走的太慢了,三朵金花已經(jīng)走到了桃林,她還在屋前,她似乎在等待。
“你不想說點(diǎn)什么嗎?”柳一一在等待的時候,已經(jīng)在心里問了自己很多遍了。但她沒有回答,也沒收到任何回答,她只聽見了贏先生的那三個字。
“如果有機(jī)會,我們可以重新認(rèn)識嗎?”贏先生的這句話,一直卡在喉嚨,沒有吐出來。他就看著柳一一,直到她走入桃林之中。
夜幕消散,曦光初現(xiàn)。
季云就坐在屋前調(diào)息,贏先生撿起了他的左臂進(jìn)了屋,龍問,默默地看著遍地的尸體。
“大姐,我們怎么交差?”小倩問道,她很害怕任務(wù)沒有完成會受的處罰。
“如實(shí)稟報(bào)吧。你們往我身上推?!贝蠼憧粗慕忝?,她的眼神很溫柔,她的聲音也很溫柔。
“對不起,大姐。”柳一一很痛心。
“這不怪你,已經(jīng)很難為你了。”大姐安慰著柳一一,她很清楚柳一一此刻的心情。
“大姐。”小倩的聲音很奇怪,她的胸口很悶,她的兩膝發(fā)軟。當(dāng)她喊出這一聲之后,她就倒在了地上。
“桃林中有毒?!比~子也感到一陣眩暈,她的聲音變得低了。
大姐,在葉子說完這句話之后,也倒了下去。只有柳一一,她安然無恙,她的眼前,倒下了最親的姐妹,她的身后,是一片桃林。
她想起了贏先生說的那句話。柳一一開始哭了起來,她失去了贏先生,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三位姐姐中毒在此。她感到了絕望。
任務(wù),真的大過一切嗎?還是說,性命大過一切?生命中,有許許多多值得用生命去守護(hù)的東西,生命,在這些東西面前,都顯得沒那么重要。
國之所需,生死相許。
義之所在,生死度外。
柳一一開始了后悔,她跪在了地上,開始了痛哭。
“我錯了。”柳一一開始重復(fù)著這句話,她哀嚎著,悲痛地哭著,她的聲音很大,足以穿透整片桃林,讓贏先生聽到。直到她哭嘶啞了喉嚨,也沒有任何人問候她一句。
柳一一哭啞了,她就開始了爬,她爬進(jìn)了桃林,她的眼睛很腫,她的雙手很臟,她的兩膝貼地,她已完全不像一朵金花,在她的曼妙之齡,這絕不是她該有的樣子。直到她爬到贏先生的屋前,她也沒得到任何的關(guān)心。
季云和龍問,正在四方亭中。柳一一要找的,是贏先生。贏先生,也正在等著柳一一,所以他沒有去四方亭。柳一一爬到屋前的時候,門正關(guān)著。柳一一又開始了哭,這一次,她完全沒有了哭聲,她知道,她已傷透了贏先生的心。柳一一此刻想起了她對贏先生的所作所為,她只能望著門,默默地哭,她的頭已經(jīng)貼到了地面,她的淚,已經(jīng)打濕了泥土。
柳一一徹底明白了,當(dāng)她走出這扇門的時候,就意味著,她永遠(yuǎn),也進(jìn)不去了。
柳一一用頭撞開了門,她看著贏先生,正坐在門口,當(dāng)門被她撞開的時候,她看到贏先生正拿著一壺酒。
“我錯了。求你救救她們吧?!绷灰缓耦仧o恥地說道。
“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晌疫€是想求你救救她們?!?p> “今天,我喝酒?!壁A先生道。他用他的左臂拿著酒壺,把壺嘴送到了嘴面前。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救她們?!绷灰还蛟诹碎T前。
“我可以救她們?!壁A先生道。他的語氣很平緩。
“真的?謝謝你。”柳一一像一個撿到寶的倒霉蛋一樣開心。
“今天喝酒,明天我可以救人?!壁A先生說道。
“我要怎么做你才肯救她們?”柳一一沒有了剛才的高興,她又開始了賣慘。
“你該問問,她們還能活多久?”贏先生說道,他的這句話,又讓柳一一感到了希望。柳一一認(rèn)為,既然贏先生在問,那就表示,贏先生已經(jīng)松了口,她有機(jī)會爭取到贏先生救人了。
“還有多久?”柳一一問道,她滿懷希望,希望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能活到明天,贏先生就能救人,或者,贏先生現(xiàn)在就能救她們。
“今夜,子時?!?p> “真的?”柳一一開心地笑道,她滿臉都是泥垢,卻笑得很開心。贏先生既然松了口,她就有機(jī)會再和贏先生在一起了,她就能彌補(bǔ)虧欠贏先生的一切。
“還沒說完。子時的前一刻鐘。亥時將盡,子時未至?!壁A先生道。他的語氣,依舊很平緩。
希望,就像是一根黑夜里的一根蠟燭。柳一一的蠟燭,時燃時滅,她的希望和絕望交錯夾雜,她再沒有淚可流了。
柳一一跪在地上,沉默著,她再也沒有話說了。她現(xiàn)在就像是一只被戲耍的猴子,她沉默地低下了頭。
贏先生見她不說話,便喝了一口酒。
“我可以救她們?!壁A先生道。
柳一一還是不說話。
“一個條件?!壁A先生道。柳一一還是不說話,贏先生也就不說話了。兩人沉默許久,柳一一終于再一次開口了。
“什么條件,我都答應(yīng)?!绷灰恢挥写饝?yīng),她只能任憑贏先生處置,別無選擇。她若只身回去,喪了三朵金花,蕭穎也命喪黃泉,碧玉堂堂眾死傷過半,柳一一就此回去,結(jié)果可想而知。
“每年的今天,黃昏日落時分,你都要來此桃林之外,向這屋子叩三顆頭,叩首之后,念詩一句?!壁A先生說罷,他已神傷,三顆頭并不是為他叩的,詩,卻是為他念。
“我答應(yīng)?!绷灰换卮鸬煤芸?。
“酒醉穿腸痛,君心人不知。”贏先生念罷,從袖中拿出一顆白色的藥丸,遞給了柳一一。
柳一一呆滯了一會,接過了藥丸。她的淚水又開始流了,贏先生的一方凈土,終究還在。
“這藥丸你要吃下去。每年今天,你都來這里,我會給你解藥。沒有解藥,你將會生不如死,若有一年你沒有服用解藥,每夜子時,你全身上下一百零八個大穴,將會被封住。每一寸皮膚,都會奇癢難耐?!壁A先生說罷,柳一一笑了,她很開心。
“謝謝你。我一定會來的?!绷灰坏难劬﹂_始放光了。
“此毒沒有根絕之法?!壁A先生說得很有自信,他的確應(yīng)該有這份自信。他能在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把自己的左臂接好,而且看起來好像已經(jīng)能活動了,他的醫(yī)術(shù)有多么高明,他用藥有多么高明,不言而喻。他的言外之意也很明顯,金葉子縱然有通天之能,也絕對無法破除他的毒。
“我每年都會來的?!绷灰缓敛华q豫地吃了下去,她笑得很開心。贏先生取出兩粒藥丸,這兩粒藥丸他似乎早已準(zhǔn)備好了。一粒白色,一粒橙色。
“白色的是你今年的解藥,橙色的是她們?nèi)说??!壁A先生說罷,走出了門外,關(guān)上了門。他向四方亭走去,柳一一目送贏先生離開之后,她慢慢地向著桃林走去。
贏先生為柳一一破了例,一而再,再而三。
“沒想到,這一年,你輸?shù)眠@么徹底?!奔驹坪戎菩Φ馈?p> “花生很好吃。”贏先生道。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想要回避。
“這也沒什么,他就沒錯過。我不也輸了嗎?”季云又喝了一口酒。
“你的話很多。”贏先生不耐煩地說道,他實(shí)在不想和季云再說話了。
“哈哈哈哈,今天我很高興。”季云大笑。他又跟兩位高手過了招,而且讓他受了內(nèi)傷,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在和人交手的時候受傷了,他已學(xué)到不少。
“你就是個瘋子。”龍問笑罵。
“瘋子好啊。瘋了,就什么都不管?!?p> 酒,像是療傷的靈藥,在酒入腸之后,人就醉了,不省人事??墒勤A先生還沒醉,季云和龍問,已經(jīng)醉倒了,龍問趴在石桌上,季云躺在地上,贏先生,還在喝酒。
他喝再多的烈酒,也醉不了,他的頭很痛,卻沒有任何的眩暈感。他今天不能喝毒酒,他的手臂不允許,或許,他最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辦法喝醉了。
贏先生開始了狂笑,他笑得很猙獰,酒壇,從他手中摔出,粉碎得像他的心,一滴酒也沒有了,他的心,一滴血也流不出了,酒已喝完,血已流盡。贏先生卻還站著,他的腦袋很痛,他的心很痛,他卻無法倒下,他很想倒在地上,他羨慕季云,能像一個瘋子一樣活著,他咆哮著。
他的聲音,穿透竹林,穿入池中,林中鳥兒驚飛,池里魚兒亂穿,四方亭的走廊,似乎很長,四方亭下的池子,似乎很廣。他走不完,他的咆哮聲,已傳到了柳一一的耳中。
柳一一,還跪在桃林之外,小倩在等著她,大姐和葉子,已經(jīng)回宮復(fù)命了。柳一一的耳中,傳來贏先生痛苦的咆哮聲,每一聲咆哮,都刺痛著她的心,她要跪在這里,直到黃昏日落,叩上三聲頭,念那一句詩。
等待,是漫長的,一個人的等待,就像是在黑夜里的迷宮之中摸索,出口,是那么地難尋找。十七年的等待,換來了他的陣陣咆哮,換來了柳一一的長跪不起。黃昏,像是個不識趣的孩子,在兩人落淚之時,頑皮地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贏先生開始吹他的笛子,笛聲,不堪入耳,他的舌頭被酒變得粗糙,他已沒法吹奏出完美的笛聲。柳一一,重重地朝著屋子的方向叩了三顆頭,她的額頭已破,血流在臉頰之上。她沉默了很久,呆滯了很久,直到夕陽完全沒入山中,她才用顫抖的喉嚨念出來了那句詩。
“酒,醉,穿,腸,痛,君,心,人,不,知?!鄙弦淮嗡畛鲞@句詩的時候,她得到了回應(yīng),是來自贏先生的回應(yīng),這一次,她知道,那個回應(yīng),她再也沒辦法聽到了。因此,她每念一字,都顫抖著,她的渾身都顫抖。
當(dāng)純潔的感情開始摻入雜質(zhì),兩個人,都將遍體鱗傷。
時間,和歷史的長河并齊,一直向前,無論發(fā)生過什么,都已回不去,歷史記錄著每一筆,時間,卻加深著歷史的色彩。在回不去的時間里,那些讓人后悔的歷史,與人之隔,有如銀河,阻斷一切,任憑如何呼喊,都沒有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