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草葉,枯樹藤,一壺毒酒醉一人。
青竹林,四方亭,半畝桃花了余情。
滿地的黃葉,卻沒有一片破碎,完完整整地落在地上,而周圍的樹,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卻看起來并不是枯萎。此時,一個人坐在一個圓形池子里,確切地說,這是一個裝滿了毒蛇和蝎子的池子,而這個人,坐在正中央,身上爬滿了蛇和蝎,他卻喝著一壺酒,而且滿臉的享受。
“黃草葉,枯樹藤,一壺毒酒醉一人?!彼鞒@一句,臉上寫滿了情緒,卻分不清哪一種才是真的,或許正是情緒太多,他才會這樣扭曲。
他的酒量很好,他的毒或許還沒有他的酒量好,而他的毒,卻被天下人奉為第一奇毒。可是他此時卻醉了,似乎正如他唱的那樣,一壺毒酒醉一人,當這壺毒酒完全入喉,他就醉了。
“贏先生……”一個穿著勁裝的漢子,背著長劍,在這池子邊從太陽剛出來,等到了黃昏,此時,他忍不住說話了。
“贏先生,想請你,給我的兄弟療傷,他已經(jīng)快不行了?!笔堑?,他的旁邊,躺著一個人,那人的呼吸已經(jīng)十分急促了,出多而入少,顯然,再不醫(yī)治,他就得死。而此時,贏先生正在池子里。
“我喝酒的這天,不救人。你不知道?”
贏先生冷冷道,他不關(guān)心那個人的死活。
“我也知道我該明天來,可是他等不了了?!?p> 劍客帶著一份哀求的語氣。
“那就讓他死?!壁A先生并沒有一絲同情。
“先生若不肯,在下只怕要強來了?!眲蛷墓蛑牡厣险玖似饋?,握劍而立,他雖然跪了這么久,不吃不喝,卻依然精神抖擻。
“哦?”贏先生并不理會。
“先生,在下無禮了?!?p> “你的劍,是把好劍,人,也是個好人。只可惜,時辰不是好時辰,腦子不是好腦子。”
“……”
“沒有辦法。那就和他一起死吧?!壁A先生剛說完,劍客拔劍,劍虹暴射,而劍才出鞘,劍客渾身無力地癱軟了下去。
“你跪的這地方,本就有毒。你的劍,本不該拔出來,劍出鞘的時候,空中的氣息和劍融為一體,所以,你此時不只中了一種毒,而是兩種,當然,他也一樣?!?p> 劍客絕望了,他用那已經(jīng)無力的手去感受弟弟的脈搏,卻沒有跳動。顯然,他已經(jīng)死了。而劍客,也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贏先生跳了出來。一腳踢一個,兩人的尸體,就被踢進了池子里。
“青竹林,四方亭,半畝桃花了余情?!逼G麗的陽光,灑在了地上,從青竹林里,傳來一陣腳步聲,四方亭中,坐著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他的面色很好,也很愜意,正如他唱的那樣。
“贏先生。”老四沒有帶任何武器進來。
“請坐?!壁A先生十分禮貌,與昨日的態(tài)度完全不同,今日的他很有雅興,也很禮貌。
“來一杯茶?”
“贏先生的茶。怎能不喝?”老四笑道。
“請。”
“贏先生請。”
“這是我特制的茶,感覺如何?”
“很好。入口圓潤,入喉清涼,入肚溫暖?!?p> “哈哈哈哈。后面的就不用再講了?!壁A先生十分得意。
“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贏先生問道。
“還是明天說的好?!崩纤牡馈?p> “好。那就明天說。”贏先生大笑。
“今天你的心情很好?”
“難道不該嗎?”
“難得?!崩纤男Φ馈?p> “你來了幾次了?”贏先生問道,他好像對這個問題很感興趣。
“好像這是第三次?!崩纤幕卮稹?p> “你是干什么的?”
“哦?贏先生今天居然有興趣知道這個?”老四有些詫異,在他的印象中,贏先生是一個從不問這些事的人,如果他問了,或許就說明他拿自己當朋友了。
“我是個強盜。而且是個大強盜。”老四毫不掩飾。
“你倒是挺直白?!?p> “哈哈,承蒙贏先生看得起,我楊一超,又怎么能不識抬舉?!崩纤暮佬Φ?。
“我有一壺酒,不知你愿意與我同飲否?”贏先生來了興致,似乎今天的興致格外地高。
“贏先生的酒,我又怎么能推辭?!?p> 只見贏先生走到一根粗竹子旁邊,以手凝氣為刃,劃開竹子,取出一個小瓶,瓶身純白如練。
“好!好!好!”一超連叫了幾聲好。
“你這第一聲好,是夸我的功力,第二聲好,是夸我的酒,第三聲好,是夸我的盛情。我說的可對嗎?”贏先生十分坦然。
“一超佩服地五體投地。”楊一超贊嘆,贏先生實在是個可怕的人,簡直超凡脫俗,能施毒殺人于無形,而又能救人于垂死之間,狠毒時如同冷血的毒蛇,溫暖時又如春風。坦然的贏先生,贏得過許多人的贊美,而毒辣時的贏先生,也同樣讓很多人害怕。
“哈哈哈哈。來,喝酒!”贏先生也不介紹他的酒,就削竹為杯。又以兩指削斷瓶頸,斷口處光滑如少女之肌。
“這酒珍藏了至少十年了?!睏钜怀⒅歉褡?。
“你品品看。”贏先生替他斟了酒,一超雙手接過。
“二十年。”楊一超品過,已飄飄然,恍然之間若超脫塵世,此酒之醇美,已無法用言語形容。
“十七年?!壁A先生說道,他沉思著。似乎回到了十七年前。那是個雨天,滂沱大雨,那時只有一片小竹林,他負傷而來,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曾染血,他只有一只耳朵,跑到此處,已精疲力盡,倒了下去。
“往事已矣?!壁A先生嘆道,隨即一口飲盡杯中酒,狂笑起來。這狂笑,帶著昔年的恨意,帶著今日的灑脫,也帶著飲酒的豪氣。
一超默默地看著贏先生,此時的他,心底冒出一陣寒意。心生寒意,他平生只有過兩次,這是第三次。第一次是看見季云習武的癡顛之時,第二次是老大對陣龍紀之時,那股殺氣,讓他壓抑地喘不過氣。
眼前的這個人,沒有年月,用他的話來說,他只過兩天。一天是毒圣,一天是醫(yī)圣,而江湖中人,只稱他為,藥圣。所有人只知道他的用藥之高明,卻不知他的內(nèi)力純厚,武功高強,似乎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單是凝氣為刃,江湖中能達到這個地步的,也不出十人。
一超默默地喝酒,他此時飲下的,是來自心底的恐懼,還有對眼前這個人的同情,這酒,正是他的滄桑和凄涼。
黃昏,天邊一片渾紅,有如被潑灑了血一般,竹林里三兩只鳥兒還巢,不時發(fā)出幾聲鳴叫,給凄涼的黃昏添了幾絲生氣。
“說吧,你來找我什么事?”贏先生似乎沒有睡覺,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
“想讓一個人說實話?!崩纤牟桓抑币曏A先生的眼睛。
“這個人,在哪里?”
“龍城?!?p> “我收拾收拾。”贏先生聽他說完,頓時有了精神。
“你要一起去?”一超不解,他前兩次來,只是拿了藥。
“怎么?我不配?還是不能去?”贏先生沉聲問道。
他今天似乎又變了個人,他今天正是變了個人。
“不敢不敢,一超在外等候?!彼B說了兩個不敢,就站在門外,等著贏先生。若非楊一超的態(tài)度很好,老大怎會派他來,出門看風云,人前看臉色,若非他是八面玲瓏,只怕,他永遠不會想來第二次,更沒有這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