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是否如同海市蜃樓,渺茫而逐之無蹤?
老四看了看曉之,曉之并無大的動靜,只是默默地坐在馬上,包扎傷口。
“城主,請你千萬不要手下留情?!奔驹频脑?,讓龍震有些詫異。
“……”龍震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對手,即使是曾經(jīng)那些比自己強的人,也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
這到底是無禮?還是瘋狂?
就在季云準備動手之際,曉之策馬緩緩到老大面前。
“我先走一步。”
老大愣了一下,又點了一下頭。曉之隨即離去。滿城老少,哭天搶地,老無兒養(yǎng),少無父育,一城之人,哭碎了曉之的心,曉之騎著馬來到方才和葉雪決斗的位置,葉雪還躺在那里。曉之將華雯拔出,擦拭了一遍,又插回劍鞘。以手附心,隨后點了點頭,便直奔城門口而去。
“駕!”
“雨住了,要不要休息一下?”龍問勒住馬頭。
“都聽少爺?shù)??!?p> “要依我,你別掃興就好?!饼垎栃Τ?,被隨從束縛的紈绔子弟,想必他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
“全憑少爺吩咐?!饼埣o顯得很恭謹。
“好,你說的!”龍問跳下馬來,拔劍在手。
“什么?”龍紀看見龍問拔劍,心下慌了,悔不該說了這話。
“此處正好過上百招,來吧!”龍問興致勃勃,和龍紀切磋,這已經(jīng)是他從小到大的家常飯了,勝利,讓他沾沾自喜。
破舊的廟宇,以前也香火旺盛,如今卻只剩了斷壁頹垣,一片蒼涼之氣,油然而生,也只好供行人避雨。
劍在額上走,水在足底飄。這一個身如飛燕劍如鴻,那一個身似游魚劍似龍,龍問劍氣凌厲,龍紀劍走輕盈,兩個你來我往,交鋒數(shù)合,正打得難解難分,忽然聽得一句嬌笑聲傳來。
“哈哈,好像兩個小孩子打架!”
“誰!敢現(xiàn)身么?”龍問住了劍,喝問。龍紀收劍入鞘,立在龍問之側。
“你要是能在這片葉子掉落在地上之前,刺出十三劍來,我就現(xiàn)身。”那位神秘女子嬌滴滴地笑道。說罷,憑空飛出一片樹葉來,這片葉子與眾不同,呈暗金色。龍紀微微一笑,和龍問耳語了幾句。
只見那片金葉落地,龍問并不出劍,那女子又問。
“你怎么不出劍?”
“我為何要出劍?”
“你不想見到我嗎?”女子疑惑地問道。
“剛才想,現(xiàn)在不想?!饼垎柕?。
“哦?為什么?”女孩不明白。
“因為我想看看你帶了多少片金葉在身上。”龍問不屑于出劍,因為剛才的那一片金葉子,并不值得他出劍。
“難道說,你還想搶了我身上的金葉?你不怕死?”
“哼哼!”龍問嘴角微微揚起。拔劍將剛才掉落在地的金葉挑飛,再刺劍。只見那金葉在空中一直不落,只在劍的周圍旋。
“哦?有趣!我現(xiàn)身了。”話音剛落,一個可愛的的女孩子就出現(xiàn)在兩人眼前。只見這女子頭扎兩個馬尾辮,黛眉如涓涓之水,細長且彎。別著手站立著,微笑地看著兩人。
“姑娘方才說,我們兩像小孩打架。”龍問持劍在手,似已準備好了再和她過上百來招。
“沒錯!”女孩傲首昂然,不屑之態(tài),讓龍問的心里直發(fā)毛。
“那就進招吧。”他已準備好進招,長劍一抖,挽出一個劍花來,隨即直指女孩。
“你好像很著急的樣子?”女孩呵呵一笑。
“廢話多的人,往往是死得最難看的那個?!饼垎柡蘼暎静辉负团邮?,府中少女,無一與他交惡,但今天這個人,一直挑釁他,他已忍無可忍。
“就憑你這句話,我就知道,你肯定贏不了我?!迸⒑孟窈茯湴?。龍問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
“好!那就請你先交待遺言吧。”龍問道,隨即一劍刺出,龍問的嘴角微揚,因為他已盡了至少七成力,這一劍之快,有如疾風。
“噗呲”女孩似乎并沒有閃躲,但龍問的這一劍卻偏偏空了,龍問呆滯在那里,他的信心受挫了。女孩差點笑得倒了下去,腰都直不起來。
“你不但很著急,也很自負。我想,這是因為那位給你的自信吧?他從來都勝不了你?!迸偛乓延^看他們的戰(zhàn)局,以她剛才的身法來看,畢竟非同凡響,自然有資格評價。
“你想說什么?”龍問疑問,卻有點緊張。
“你有沒有想過?堂堂的龍大城主怎么會只派一個人保護你的周全。而這個人卻還不是你的對手?!迸谅?。
“繼續(xù)說下去?!饼垎枦]有反駁,他也的確沒有辦法反駁,這些話就像是一記記重拳打在了胸前,讓他無法還擊。
“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他不但勝得了你,而且你遠遠不是他的對手?!?p> 犀利的話,如同一根細針,穿心刺耳,龍問的自信,已喪失殆盡。從剛才那一劍刺空,他的銳氣就開始一點點地消散,直到現(xiàn)在,他的雙目已然空洞。
“不要再說了?!饼埣o此時看見了龍問的難堪,知道他的心情,也了解他的處境。
“讓她說下去。”龍問道,他很痛苦。
“因為他能完全了解你的劍法,而且每次都能只輸半招,而能讓你絲毫看不出來。可見他的劍法實在已經(jīng)精妙絕倫?!迸⒑敛涣羟?,也毫不慌張,她似乎并不在意二人會聯(lián)手對付她。
“那你為什么還敢出現(xiàn)在這里?”龍問疑惑。
“因為你!”女孩背手踱步于廟前,得意之姿,浮于臉上,步履輕佻。
“此話怎講?”
“你是龍城的少城主,在你的面前,他絕不會施展出比你更高明的劍法。也絕不會殺一個連你都殺不了的人!”女孩更加得意,她每說出一句話,就走一步,每一步,都靠近龍問。
“你實在是很聰明?!饼垎栭L嘆一聲。
“是的。”女孩毫不謙虛,她本就應該受此贊揚。泰山本為五岳之首,因為它就是,不論是華山還是嵩山,都不能是五岳之首!聰明的人也一樣,愚蠢是不需要爭辯的,聰明也不需要爭辯。相反,聰明的人承認自己,而愚蠢的人不承認。
“你是誰?”龍問道。
“這是你目前為止問得最有價值的一個問題。”女孩興致正高昂。
“嗯?”
“因為這個問題,會讓你大受打擊,而且一蹶不振!”女孩道。
“怎么說?”龍問道。
“我是來告訴你,你的少城主快要當不下去了!”
女孩接著道。
“因為龍城,就在今日,就在此時,就會變作一座死城!一座連烏云都不屑于去遮攔的城,因為從今天起,它再也沒有生機!”
“為什么?”龍問慌張地追問著。
“你何不如自己回去看看呢?”說罷,就要走。
“站?。 饼垎柡嚷?。
“怎么啦?”女孩很俏皮地轉過身問道。
“如果這是真的,你怎么會知道,如果這是假的,你為什么要騙我?”龍問道。
“你好像已經(jīng)聰明了一點了。這是你到目前為止,說出的最聰明的一句話了。”
女孩接著道。
“不妨告訴你。我告訴你這件事,只是因為我喜歡。再告訴你一件事,你最好晚一點回去。”
“如果我不呢?”
“那你就會死!而且會死不瞑目?!?p> “你還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現(xiàn)在的你,還像點樣子。我等你哦,我的少城主?!闭f罷,女孩便走了,身影消失在廟宇之外。
龍問的臉頰微微泛紅,因為他從來沒被這樣的女孩子調戲過。他有點忘乎所以,不過他又立刻回過神來了。
“龍紀?!?p> “在?!彼幌敕Q呼自己為小的,因為他這么稱呼只會讓少爺更加自卑,所以他說在,簡單而直接。
“我們回去吧?!饼垎柍聊撕芫?,拍了拍龍紀的背,似乎在這位老友身上,找到了方向。又似乎是在感謝老友的好意,容忍他多年來的無禮,感謝他多年來給的自信。
云已散去,風又吹來,陽光灑在了龍城之中,本該是生機一片,此刻卻了無生氣。
龍震立于陽光之下,似乎他已是這座城唯一的希望,而旁邊的死尸,都已成了犧牲品。有的是為了奪取寶藏而死,有的是為了守護城民而亡。一切看來都是那么的自然,就連血,也流動得那么自然。
龍震的長劍還在鞘中,他沒有動作,因為他面前的這個人,季云也沒有動作。兩個人都在等待,都在等待沉寂之中的那個破曉時分,那,就是出手的時候。
龍震的威名早已遠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季云,也是武學奇才,據(jù)說,天下的武功,他只需看一遍,就能全部學會,也因此,他對于高手之間的戰(zhàn)斗格外上心,在兩位頂尖高手相爭之時,就算是有人拿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定是不肯走的。
這一戰(zhàn),可能是季云遇到過最兇惡的戰(zhàn)斗,也是他最渴望的戰(zhàn)斗。所以,此時的他,并沒有沖動,他只在安靜地等待,像一根繃緊的弦,只要有絲毫的外界因素影響,他就能在瞬間,釋放出自己的力量。
龍城的城主,龍震,背負著全城人的最后希望,這一戰(zhàn),萬萬不能懈怠。他只有等待,而等待,也是他最擅長的事,他曾為了他的理想,等待了近十年。所以此刻的他,并不著急。
兩人雖在等待,卻也在慢慢地積攢氣勢,直到一方超過另外一方,也就意味著出手的時候到了。高手相爭,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jié)的,即使是風吹起頭發(fā)遮眼的那一剎那。
此時,就有一陣風吹過,溫柔而輕,像一位恬靜的女子,慢慢地飄過,卻絲毫沒減弱兩者的殺氣。一只蟲子剛振翅飛起,就一瞬間,已被殺氣撕裂。正是此時,陽光,忽然射了一下龍震的眼。等待,總是有機會的。季云明白這一點,他等的也正是這個時候。
龍震快速拔劍,陽光在劍身的反射下,又射到了對面季云的方向,而此時,季云卻已不在原位。
季云身形如鬼魅一般,龍震趕緊使出一招“八方雷動”,劍勢暴漲,陽光被反射到各個方位,季云自然不敢輕視,躲閃劍虹。
弧線,是劍的弧線,也是身形的弧線。就在交錯之間,劃向天際一般,一道接著一道。
滴答,滴答。
一道殷紅,在衣襟上隱隱透出。血,慢慢浸濕衣服,然后滴落,一滴接著一滴。然而,兩人的動作卻沒有因此變得緩慢。
相反,時而能聽到一聲聲的笑。
是季云在笑。
他渾身都是劍痕,可以說全身都被他的血浸濕透了。如果有人說他是從血缸里泡澡才出來,沒有一個人會說不相信,可他此時在笑,大笑。
他究竟為何大笑?
是因為面對不了失?。窟€是因為他已經(jīng)看透了失?。炕蛘哒f,他已經(jīng)因為失敗而變得癲狂了?
在他頓住身形的同時,龍震,也在同一時間頓住了,他與季云完全不同,他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痕,就連一點皮,也不曾被蹭破。
而他,已被汗水浸濕了,是完全濕透了。他的劍還在手中,可他已經(jīng)喪失了對這場戰(zhàn)斗的信心,他滿面愁容。
“精彩!”季云稱贊道。
“你不是人?!饼堈痤澛暎坛龅拿恳粍?,都已竭盡全力,也都刺在了季云身上,但他并不得意,相反,他蒼勁而有力的手,正在顫抖。
“哈哈哈,我是人,而且是你這么多年來,從未遇到過的人?!奔驹频馈?p> “的確。你的膽量,比你的身法還要高明。我從沒遇到過像你這樣一個人。即使是他,也要遜色半分。”龍震嘆息,他已經(jīng)失去了斗志。
周遭的人,疑惑不解,一個渾身傷痕,卻自信滿滿,宛如勝利者。一個全身上下完好無缺,還滿面愁容,唉聲嘆氣,就像一只癱軟的貓,而且是那種老貓,沒有一絲生氣。
“季云本可以躲掉所有的劍招,但季云都用自己的身體,一一接下,而且,都是外傷。他想讓龍震施展出最完全的劍法,所以,他會不停地變招,卻一直沒有還擊,所有的還擊招式,都只是為了讓龍震變招。而現(xiàn)在,龍震的招式已經(jīng)窮盡,季云卻還沒有出過殺招!”老大微微笑道。
老四緊繃的心,瞬間松了許多。眾位兄弟也不免贊嘆。
一個黔驢技窮,一個卻才剛剛熱身完畢。龍震的劍,滴下了一滴血,這是劍身上的最后一滴血,龍震身上的汗,卻還沒流盡。剛才的戰(zhàn)斗,是熱汗淋漓,而現(xiàn)在,是冷汗。
他感受到了絕望,正如這最后一縷陽光,當太陽躲進云層的那一刻,就消失了。他是龍城最后的屏障,也是黑夜到來前的最后一縷陽光,此刻的他,已經(jīng)黔驢技窮,他仰天長嘆,許久,許久。
“哐”的一聲,龍震的劍,已經(jīng)掉在了地上。
從他那布滿老繭的手,掉落。季云也在此時,翻身一躍,穩(wěn)坐在馬背上。
“大哥,我先走一步。”季云說罷,策馬而去,血如涂,風正好。
“可是龍震還在?!崩狭f了一句迄今為止最為愚蠢的話。
“這是你今天說過的最蠢的一句話?!崩洗笮Φ馈?p> “他已經(jīng)喪失了斗志,現(xiàn)在的他,活著,和死了并無分別?!崩纤牡馈?p> “不錯。他的信心,已經(jīng)被季云完全擊潰,可以說,這是他今生從來沒有過的慘敗!”老大笑道。
隨后,率領眾位弟兄,騎著馬緩緩從龍震身邊經(jīng)過,沒有任何一個人動手。馬,就悠悠地走著,人,就癡癡地立著。
信念與希望,正是人必不可缺的兩樣東西。信念給人堅定的心,賦予人執(zhí)著,而希望,正是維持人生機的必需品,沒有希望的人,就不配活著。龍震,就在今天,確切的說,就在剛才,同時喪失了信念,也喪失了希望。
云層很厚,天色暗了下來,而就在此時,一個狹小的縫隙,透出一絲陽光,說不出究竟是溫暖,還是寒冷。
忽然,龍震的眼前一亮。他哈哈大笑起來,拾起劍,把剛才的的劍式重舞了一遍。喃喃自語,不時狂歌,胡謅一些歌詞,顯然他已瘋了。沒有任何一個人管他,任他瘋狂任他癲。他的劍式,不知道舞了多少遍,城內的婦孺,個個傷心欲絕。
直舞到城門口。龍震,大笑三聲,氣絕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