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已決心要跑,心思縝密如他,卻不打算在跑路之前顯露出半點痕跡。
在數(shù)百人的包圍圈中,大漢笑了笑,又對著白袍年輕人拱了拱手,道,“可是楚白衣楚大俠?”
楚白衣有條不紊地回了一禮,微微笑道,“秦將軍多禮了,楚某不過一江湖草莽,怎當(dāng)?shù)脤④娙绱舜蠖Y?!?p> 大漢憨憨地抓了一把頭發(fā),略顯青澀地笑了笑,配上他那黝黑的皮膚,不像是江湖中人,倒像是個憨厚老實的農(nóng)家漢子,“楚大俠是不是找錯人了。”
楚白衣隨處找了張椅子坐下,坐姿端的是大馬金刀地豪邁,話語卻是懶懶洋洋的,“此話怎講?”
高個的黑臉漢子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嘴角一把咧了個開,露出一口大白牙,人畜無害地說道,“俺不姓秦,更不是什么將軍,大俠肯定是找錯了人?!?p> 楚白衣整個人都是松松散散的模樣,狀似無力地將左腿搭到了右腿上,上半身子緩緩向前傾了一傾,這才說道,“這樣啊,敢問兄弟如何稱呼?又如何認(rèn)得我呢?”
黑臉漢子聽了這話又是憨憨地摸了摸頭,同時把頭低了下去,兩只不大的眼睛像是轉(zhuǎn)車轱轆似的飛快地轉(zhuǎn)了起來,再抬起頭時,兩只眼睛中只道是寫滿了憨厚淳樸:
“楚大俠叫俺狗蛋就是,俺爹俺娘都這么喊俺,能認(rèn)出楚大俠都是因為…是因為俺妹子可崇拜楚大俠了,天天擱俺跟前念叨,念叨久了,俺也就記住楚大俠您了?!?p> “哦,原來是這樣,狗蛋兄弟家里還有個妹妹啊,不知如何稱呼?”
黑臉大漢想都沒想,即刻說道,“俺妹名叫魏淑芬,今年十九歲,未婚嫁,平時最最崇拜的就是楚大俠了?!?p> “呃……謝謝她崇拜我?!甭犞鬂h這話,楚白衣短暫的恍惚了起來。
當(dāng)年他剛上山時,總是悶悶不樂的,老和尚鬼主意多,攛掇著諸位師兄師姐給他排了一堆搞笑的戲碼,總算讓他融入了那間小破廟,那一堆胡亂拼湊成的戲碼之中,最最叫楚白衣印象深刻的便是——“俺是魏淑芬,今年二十九歲?!薄熜止智还终{(diào)地扮演女人的模樣,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眼見著楚白衣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晃神,大漢雖不理不清頭緒。
但他卻很清楚——他的運氣向來不錯,不然也活不到今天。
他更明白——機(jī)不可失,失不再來。
極快地判斷出整個包圍圈中最為薄弱的部分,大漢找準(zhǔn)方向撒腿便要跑路。
對于絕大多數(shù)武林人士而言,大漢的輕功造詣足以稱雄,因此他有著充足的理由相信——只要讓他跑出這包圍圈,外頭的世界絕對是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為了及時地把握住時機(jī),大漢甚至顧不上安撫一下他那因為過度緊張而快速收縮的心臟,為了逃離此地,他甚至鉚足了吃奶的勁使出輕功。
受到強(qiáng)勁到極致的爆發(fā)力,大漢所在的地面甚至被他蹬得裂了開來。
極慢的時間流速中,看著自己的雙腳離開地面,大漢黝黑到幾乎看不出其它顏色的臉上涌上幾抹潮紅,那是喜悅的色彩。
為了創(chuàng)造這個瞬間,他幾乎是百般抹黑自己,如今,他就要抓住這個機(jī)會,逃脫這個困境了,怎叫他不感到興奮。
就在大漢心中喜悅漸漸雀躍起來之時,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毫無征兆地。
在這一刻,大漢的瞳孔急速地收縮起來,心臟更緊縮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狀態(tài),大漢全身各處的血液更像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低溫一瞬間停止了奔騰、冷卻了下來。
不過彈指,黑臉大漢又回到了微微皸裂的地面。
“怎么,狗蛋兄弟要走?”楚白衣冷冷說道。
若是一般人在即將奔向成功的瞬間受到如此致命的打擊和如此極致的驚嚇,必然會心神恍惚同時僵住一段時間,而大漢絕不是一般人。
所以他無視了楚白衣略顯嘲諷的話語,幾乎是在肩膀上感覺到那只手的存在的瞬間就做出了極為正確的反應(yīng)——身子極快速地向下滑去,同時用手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向上挑開——這是一個逃開當(dāng)前鉗制相當(dāng)有效的動作。
可大漢打死都想不到,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就像是長在了上面一般,挑也挑不開,滑也滑不走,簡直邪了門了。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秦三虎是逃也逃不開,打也打不過,明明是八尺的大漢,偏偏叫人像抓小雞一般捏在了手里,心中既是怕來也是驚,既是憋屈憤怒更是茫然無奈。
“怎么,狗蛋兄弟不繼續(xù)裝狗蛋了?”
“你到底想要如何?要殺了我嗎?”脫去了偽裝的外殼,遠(yuǎn)離了掌控一切的的掌控感,曾經(jīng)不可一世的殺人狂士竟是連穩(wěn)定自己的聲線也做不到,微微地帶了幾分顫抖的感覺。
“不錯?!?p> “緣何殺我?”大漢的聲音之中逐漸多出幾分悲憤之意,他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得罪了這樣一個怪物。
“楚某聽聞殺人狂士殺人從無緣由,至多便也就是一句我喜歡了事?!?p> 想到曾經(jīng)死在他手底下的那些面孔,大漢心中的那絲悲憤似乎也沒有了存在的理由,“也是,我殺人可只憑自己喜好,你自然也可,可殊不知我從來就不想殺人!”
“將軍很想活命嗎?”
“此話何意?”
“不然將軍怎說得出這般叫人笑掉大牙的話來,殺人取樂的殺人狂士居然說他不想殺人,將軍覺得這話有人會信嗎?”
“沒有,但它是實話?!?p> “將軍這么一說倒真叫楚某有些好奇?!?p> “好奇什么?”
“你不想殺人的理由?!?p> 想著反正也活不成了,秦三虎心中反倒是生出某種莫名的底氣來,“有什么理由,不想便是不想,還需要什么理由?!?p> “說得好,楚某倒是有些相信你了。”
“信了,但還是要殺我?!?p> “不錯?!?p> “我的命此時就握在你的手里,你還不殺我,肯定是有別的理由,說吧,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什么?”
“楚某要承天盟的消息?!?p> “你要殺我,是沖著承天盟而來?”
“是也不是,算是對了一半吧?!币皇菫橄眿D報仇,二還是為了瓦解承天盟。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對了一半,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說話都像你一樣?”
“秦將軍可曾見過世上有什么是絕對的黑或白呢?”
秦三虎聞言閉上了嘴,不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開口道,“你有把握撬開我的口?”
“沒把握,但總歸要試一試?!?p> 秦三虎一點也不想說話,任誰知道自己即將被嚴(yán)刑逼供,總會沉默一番的。
楚白衣倒也不介意他的沉默,隨手點住他周身三處大穴,同時抬了抬下巴,向周邊的下屬稍做示意。
然后,秦三虎便被牛筋綁成了一個大粽子,半分也動彈不得。
旁邊唱戲的名角也被請了下去,隨后百薈園里便燃起了一種香,一種唯獨讓秦三虎感到昏昏欲睡的香。
楚白衣就近尋了張凳子坐下,神情之中多有睥睨之色,看著被五花大綁的秦三虎,他的眼神輕蔑得可以輕易挑動任何有點血性的人的的憤怒。
原本表現(xiàn)得頗為平靜的秦三虎一下子便被這個眼神激怒了。
被激怒的秦三虎一下子表現(xiàn)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攻擊性——憤怒的、瘋狂的、一切可以稱之為負(fù)面情緒的東西一下子集中到他的一雙眼睛之上,駭人得很。
這與之前那個狡猾的、會演戲的、斷斷然說自己不想殺人的秦三虎簡直判若兩人。
接過手下遞上來的一杯清茶,楚白衣潤了潤喉,這才說道,“終于舍得出來了?”
這話一出,那雙憤怒的、瘋狂的眼睛突然楞了一下,隨后又大笑了出聲,“你知道我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