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撒子,自從知道紫玉被人脅迫后,一心想著要找到這伙人。他想的很簡單,找到他們的窩點,救出紫玉的弟弟,他們就沒法再要挾紫玉了,這也是為應皇子解除了一個隱患??墒撬麕状螁栕嫌衲撬拥奈恢?,紫玉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不經常出府,坐在馬車里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又擔心弟弟,根本沒留心去哪兒。撒子只能靠著紫玉那點模糊的描述,東一頭西一頭的瞎撞。看見大宅子就在門前墻邊四處尋摸。他如今沒了那身偽裝,再做這個很是不方便,好幾回都被人當成是踩盤子的,差點送官。不像以前,最多是被當做老叫花子呵斥兩聲。
這一天,正在瞎逛,忽然覺得眼前一黑。他顧不得招呼罩在頭上的東西,忙縱身一跳,可還沒等他跳起來,兩邊胳膊就被兩只鐵鉗似的大手緊緊抓住了。
“這老小子!身手倒不錯!”一個聲音嗤笑道?!斑€想跑?!?p> “不知是哪路好漢?求財還是辦差?在下也是道上的人,有話好說?!比鲎觿訌棽坏?,只擺頭對著左右說道。
“我們既不求財也不是辦差,是黑白無常來向你索命的!”隨著話音,一個冰冷的東西在他臉上拍了拍。撒子立馬覺出那是刀刃。一把被鮮血經年日久煨出來的寒氣逼人的刀。完了。這是撒子的第一個念頭,這一定是要對應皇子動手了,所以先逐一鏟除他身邊的人。撒子只覺得心急如焚,不知怎么才能把這個消息傳回到府里。
“誒!正事要緊。”另一個聲音說道,“還是速速回去交差?!?p> 撒子被他們連推帶搡的推上了馬車。聽到“得得”的馬蹄聲,他才忽然驚覺,這豈不是跟紫玉那天的情形一樣?只不過紫玉是被騙上車的,而他是被綁上車的。這么一想,撒子心里頓時輕松了。只要不死咋也好說。于是便也不再掙扎,屏息靜氣聽著外面的動靜。跟紫玉不同,他是個街油子,一天的在外面晃蕩,了解每個地方的特點,只要讓他聽到一點熟悉的動靜,他就可以大致分辨出這是哪里??伤爜砺犎ィ怀艘婚_始街市上的那點吵雜,再沒聽到一點特殊的聲音。只有馬蹄聲或輕或重,一時走在硬地上“得得”作響,一時又走在崎嶇小路,轎子七扭八歪。車上押他的兩個人不時發(fā)出困倦的呵欠聲。
難道是出城了?
撒子不由猜測。
他感覺轎子不時的向后傾斜,像是在上坡。朝歌城地處平原,一馬平川,哪里來這么陡的坡?可出城又是走的哪邊呢?撒子在腦子里一一回想著朝歌的幾個出口,覺得路況最相像的就是城西,可他當時是在城東被他們擒住的,不可能這么快就出了城???
聽到他右邊的人發(fā)出了沉重的鼾聲,撒子便也裝作困倦的樣子,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借機用右手把臉上蒙著的東西掀開一角,想要看看外面,可還沒等他露出眼睛來,頭上就被人重重敲了一記。有人沉聲喝道:“想要活命就別耍花樣?!彼@才發(fā)覺,馬車上還坐著一個人,就在他對面。
外面還是單調的馬蹄聲,撒子感覺像是被拉著不停地在轉圈,左轉,右轉,正轉,倒轉,這讓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所以就徹底放棄了記路的打算。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時候,馬車終于停下了。
撒子下了車,最先感覺到的是撲面而來的濕涼的空氣,仔細嗅嗅,似乎還有一股淡淡的牛羊糞便的味道。這更讓他堅信是來到了城西郊外。只有鄉(xiāng)間的水田旁,才會有這樣清涼的空氣。
一直到了一間屋里,撒子才被摘下蒙在頭上的黑布。咋一睜眼,他還以為眼睛上還蒙著東西,只覺得眼前還是一片昏暗。待到適應了,才看清楚這是一間沒有窗戶的屋子,唯一的光亮就是來自于他身后的一盞昏黃的油燈。他得瞇著眼睛才能看清坐在他對面的人。一個男人。
男人一直盯著撒子。撒子也一直盯著他看。他要看清楚這個人的相貌特征,好回去跟紫玉核對。
“是二皇子命我等請你來的?!蹦侨碎_門見山的說道?!澳銦o需害怕,沒人會傷你性命?!?p> 性命這一點撒子早就看出來了。要是就為了他這條命,只需隨便找個僻靜地方一殺一埋便了事,何苦費這功夫舟車勞頓。所以他馬上問道:“二皇子?二皇子不是被圣上圈禁了嗎?怎會找小人來此?”
“哼哼,”那人一笑,似乎在笑話撒子的無知?!岸首尤耸窃趯m里,可在這宮外,遍地都是二皇子的黨羽。別說請你來此,便是朝中要員,也只是一車一騎而已?!?p> “那二皇子招小人前來有何吩咐?”撒子一時分辨不清這話是真是假,便只問道。
“誒!二皇子此是廣納賢才,豈是為了一朝一夕之用?!蹦侨说?。“只要你一心為二皇子效力,日后少不得你的好處。”
“在下只一心效忠圣上。”撒子狡黠的回道。
“二皇子便是圣上。圣上也便是二皇子?!蹦侨说溃澳阋詾槭ド鲜钦娴膶⒍首尤藛??那是圣上在讓二皇子韜光養(yǎng)晦,以待時機!”
“既如此,二皇子何必費此周折?小人身為良民,自是唯朝廷之命是從。不管誰為圣上,都理當效忠。”撒子道。
“誒,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那人道,“便如你所言,不管誰為圣上,你我都理當效忠??扇绾文鼙WC每個人都如此想法呢?”
“在下不明白。”撒子搖頭。
“二皇子并無他意?!蹦侨说溃爸皇窍胍_保能順利承繼大統(tǒng),以防中途生變。”
聽到這里,撒子似乎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可他并無表現(xiàn)出來,而是等著那人說下去。
“身為應皇子身邊最得用之人,應皇子的所作所為想必都瞞不過足下的眼睛?!蹦侨颂а鄹Q著撒子,慢條斯理的說道?!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二皇子沒有害人之心,可誰能保證別人也是如此呢?尤其幾位皇子。奪嫡之爭有多慘烈,想必不用我明言足下也明白。二皇子這也是為了不至于手足相殘,才出此下策。足下是聰明人,我在此也不妨實言相告:二皇子之所以請足下前來,是想要足下照看好應皇子。”
他說到照看應皇子這幾個字時,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撒子。撒子哼地一笑,說道:“在下之所以跟著應皇子,無非也是為了討幾年安生飯?;首哟也槐。胰鲎与m是好賭成性,但也不至于背主求榮?!?p> “你若是背主求榮之輩,今日還來不了此地呢!”那人哈哈笑道,說著拿出幾張紙來遞給撒子。撒子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猶豫了一下,才接過來,一看是幾張賭檔的地契。其中一張還是他常去的那間。那個賭徒不希希望賭場是自己開的?讓他可以想玩多久玩多久,想玩多大玩多大。這一招算是擊中撒子的軟肋了,一霎那間,撒子真有些動心。
燈光在撒子后側,正是他在明對方在暗,那人早將撒子的面部表情盡收眼底,得意的一笑,說道:“這些只是其中之一,若是你能辦好差事,事成之后還有封賞。早就聽說東府皇妃金銀珠寶無數(shù)……,若是你真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那,日后你便是這東府之主了?!?p> 回去的一路還是單調的上坡下坡。撒子不再關注外面,也打不起精神想事情,腦子里混混沌沌的,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到醒來時,馬車已經停在了他常去的那家賭檔的門口。夜已經深了,街上漆黑一團,可賭場里面仍是喧鬧異常,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撒子被推下車來,怔怔的在賭場門口站了半天,還是沒有進去。好像進去就是接受了那些人的拉攏,是對應皇子的背叛。好半天才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了東府。
第二天一早,撒子顧不得形象,胡子拉碴的就來到了內院,讓門上的婆子傳話要見紫玉。婆子們看他那副樣子,還以為他是心急見紫玉一夜未睡,互相做著鬼臉,撇嘴偷笑。
紫玉出來看見撒子這幅樣子,也有些吃驚。可并沒有問什么,只跟著撒子來到門外僻靜處。
“那天你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圓圓胖胖,打著一口官腔?”撒子看過左右無人,便壓低聲音問道。
紫玉自然明白撒子說的是哪個人,她微閉了一下眼睛,似乎這樣就可以逃避那天的一切。
“???是不是???”撒子急的又問。
紫玉搖頭,“不是?!?p> 圓圓胖胖起碼說明這個人還是個血肉之軀??伤翘煲姷降哪莻€人,只有刀砍斧鑿才能雕刻出來那樣冷硬的一張臉。
“你確定嗎?”撒子有些泄氣的問。
紫玉又搖搖頭,“你找不到他的。還是別費心了?!?p> “我跟你說,”撒子湊近紫玉,小聲的說道,“我昨個晚上,也被人帶到了一個去處?!?p> 紫玉吃驚道:“?。渴鞘裁慈??莫非就是那些人……?”紫玉慌張的看著四周,“若是他們知道我將此事告訴于你,我弟弟豈不是性命不保?”
“不是?!比鲎用φf道,“他們說自己是二皇子的人。也并未提及姑娘?!?p> “哦?!弊嫌袼梢豢跉?,隨即又問,“那他們因何找你?”
“是綁?!比鲎拥?,“就在光天化日之下,鬧市街頭之中。我看吶,這世道是要亂。”
撒子說著長嘆一聲。
“那他們可是要你做什么?”紫玉緊張的問道。
“看著應皇子?!比鲎拥馈?p> “你在此并無親人,他們拿什么要挾于你?”紫玉問。
撒子停頓了一下說道:“這一整個東府?!?p> “這與你有什么相關?”紫玉道。
“哼。這是他們的許諾?!比鲎永湫σ宦暤?,“只要我能幫他們除掉應皇子,這東府日后便是我的了?!?p> “啊?!”紫玉說不出話來。半晌才看著撒子道,“這些個人是要做什么?要我看著內院的皇妃,又要你看著外面的應皇子,……”
“這就是所謂的里應外合?!比鲎右а赖馈?p> “如此說來,脅迫我的與綁你的,是同一伙人?”紫玉問。
“若是同一伙人還好說,只怕……”撒子沒有說下去。這話要說起來就太長了,只怕紫玉一時半會兒也聽不明白。
“那你要怎么做?”紫玉著急的說道,“皇子和皇妃如此厚待你我,你可不能……”
撒子一笑,“姑娘放心。我撒子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也做不出那等背主求榮之事。我這便回去將此事告訴皇子,讓他多加小心?!?p> “你那不怕他們……”紫玉心有余悸的說道。
“我撒子只有賤命一條,還是皇子給的?!比鲎虞p笑一聲,無所謂攤手說道,“便是再為了皇子丟了這條命,也還賺了這么些年,嘗遍了天下好吃好喝好玩的,還有什么舍不得的?”
撒子的灑脫的一擺手,讓紫玉回去。就在紫玉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的時候,撒子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姑娘放心。”
紫玉只覺得心里一震,靠近撒子的那半邊身子麻酥酥的,就像是沒有了知覺一樣。她想抬頭看撒子,可半邊臉也炙烤的火熱。
這一句姑娘放心跟上面那一句完全不同。包含的內容不同,撒子說出來的語氣不同,而紫玉聽在心里的感覺更是截然不同。
撒子以前不管是當面表白,還是間接的示好,那都是,……怎么說,像是一種正當程序,就像是被人上門提親,雖然是自己的事情,但你感覺好像跟你沒有什么關系,好像你是一個局外人,因為你對那個人沒有一絲的感覺,所以他對你來說就是一個甲乙丙丁。可是噴吐在紫玉耳邊的撒子的氣息,讓紫玉感到,這個人,跟自己是有關聯(liá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