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傍晚時分,突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冰針般的雨絲,夾雜著陣陣冷風,打的人透心的涼。城東義王別府的東府里,丫頭們都忙了一天,只留下倆個值夜的丫頭,守著剛?cè)ナ赖膽?yīng)皇妃。其余的人都無心說笑,瑟縮著各自回房了。
沒一會兒的功夫,燈影漸熄,各屋里都傳出勻稱的鼾聲。
“這鬼天氣,下起來就沒個完了?!?p> 守夜的婆子進院來做一天中最后一次的例行巡視,匆匆走著,嘴里嘟囔著。
雨下的越大了。院里很快積起水來。這樣的天氣,只怕連那貓兒狗兒也不亂竄,都去找暖和的地方避著去了。候在門口的丫頭送出婆子,等不及她們從外面上鎖,便自顧先上了里面的門閂,“啪嗒啪嗒。”的跑回去了。
鬧哄了一天的院子終于靜了下來。
天黑沉沉的,四周沒有一絲光亮,只有細密的雨點無聲的澆落下來,像永遠不會停息一樣。突然,半空中閃過一條微弱的光線,直向地面墜落下來。如流星,似閃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墜地時,又忽的消失不見了。與此同時,屋里傳來一聲輕微的尖叫。燈光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
天地間又是一片無盡的黑暗。
…………
“皇妃醒了,皇妃醒了!”
“雀兒你是發(fā)昏了!一大清早又在這里亂嚷。還不去把門上的帳子拉開,倘或皇子和義王過來,也好進來?!?p> “不是姐姐,這回是真的!我看見皇妃剛才睜開眼睛了!不信你來看?。 ?p> “真的誒!姐姐你快來看,皇妃嘴唇還一張一張的,是不是想要說話???”
“啊!……皇妃?皇妃你想說什么?能聽得見奴婢說話嗎?”
“皇妃?”
“皇妃……”
“快去讓人去偏院告訴皇子一聲,就說皇妃醒來了?!?p> “皇子一早就去宮里了,還沒有回來呢?!?p> “那要不要告訴老夫人一聲?”
“還是等皇子回來再說吧?!?p> 聲音嘰嘰喳喳卻輕柔悅耳,像小鳥叫。字字真切,聽在腦子里卻迷迷糊糊的,像是有些聽不懂。
“姐姐,你說皇妃這該……不會是…………詐尸了吧?”
“???!詐尸?啊媽呀!我昨日夜里就看見……!”
“雀兒!你們幾個跑什么?若是讓外面的婆子看見了,去老夫人那里亂講一氣,有你們的好!”
“姐姐我怕!”
“別聽靈兒亂講!哪里會有什么詐尸。靈兒你要再敢胡說,小心我告訴皇子!”
“不是姐姐,我也害怕啊!可你說死了的人怎么又會活過來呢?”
“什么死了活了的,這話也是你能說的嗎!”
“姐姐!不是我亂講,太醫(yī)當初過來給皇妃診脈的時候,姐姐你也在場啊,胡太醫(yī)親口說皇妃氣息已絕,脈象全無。那不就是死了嗎?怎么又會醒過來呢?”
“還敢犟嘴!太醫(yī)就不會有診錯脈的時候了嗎?”
“可胡太醫(yī)是國醫(yī),怎么會診錯脈嘛!他……”
“好!就你懂的多,明知道老夫人的規(guī)矩,還一天的在這里神呀鬼呀的亂講,我這就叫人去西府告訴老夫人,看她聽了會怎么說!還有紅兒!你們幾個怎么也跑進里屋來了?這是你們來的地方嗎!真以為這府里沒規(guī)矩了嗎!”
“別啊,姐姐!我也是看著皇妃這樣心里著急嘛!靈兒再不敢了!求姐姐寬饒這一回,千萬別告訴老夫人。”
“是啊姐姐!我們也是著急皇妃嗎。我這就出去,姐姐你別生氣?!?p> “你們都聽好了!別以為皇妃病著,老夫人又不常來這邊走動,就沒人管著你們了,你們就無法無天!哪天要是傳到了老夫人耳朵里頭,管保讓你們一個個吃不了兜著走?!?p> “不敢了!姐姐?!北娙她R聲道。
躺在床榻上的人吃力的睜開眼睛,可還沒等看清什么呢,眼皮就又沉重的合上了。她喘了口粗氣,手下意識的在枕邊身邊摸索著,想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
“你在找什么皇妃?是想要起來嗎?”馬上有人伏過來問道。就是剛才那個疾言厲色訓斥人的聲音,不過此時卻充滿了關(guān)切。
躺著的人這才知道是在叫她。原來她們一直是在說她。黃飛?她怎么會叫這么一個奇怪的名字?她一點也想不起來這個名字,也想不起來叫這個名字的是個什么樣的人。但既然人家叫她,她也就微微點了點頭,挪動著綿軟的胳膊,強撐著要坐起來??缮砸粍訌棧陀X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頭痛的像要裂開一樣。不禁慘叫一聲。
“皇妃這是怎么了?”
“用不用叫太醫(yī)???”
“姐姐我怕……”
有人干脆還哭了起來。
“作死啊!”馬上有人斥道,“不知道老夫人忌諱?還不快住嘴?!?p> “哦,”挨罵的人窸窸窣窣的像是在擦拭眼淚,小聲道,“我……我不是擔心皇妃嗎?!?p> “少說這些不吉利的!皇妃福澤深厚,好著呢!”
“姐姐,你也犯了忌了,不能說那個字。”有人在小聲提醒著。
“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說死的那位女子連聲啐道?!拔乙彩亲屇銈儦夂苛恕5然叔蚜?,非得好好管教管教你們不可?!?p> “再也不敢了!”眾人又齊聲道。
躺著的人強忍身體的不適,又睜開眼睛,想看看這到底是些什么人,怎么閑的如此淡疼,放著她這個重病號不管,在這里嘰嘰歪歪的這么半天。
剛看清第一眼,就驚的渾身一聳。她一定是在做夢,怎么這么多童男童女?哦,不,應(yīng)該都是童女,一個個輕稠軟緞,衣袂飄然。端的是九天仙女落凡塵。
難道她是死了?已經(jīng)魂歸仙府不成?她又是一驚。左一驚右一驚,不覺已是遍身冷汗。
“皇妃?”一個云鬢歪斜的腦袋伸在她面前,金釵上的金絲流蘇垂下來一漾一漾的拂過她的臉頰。
“%……&*!”她想?yún)柭暫韧怂?,可發(fā)出來的卻是幾聲她也聽不清的囈語。只能徒睜著一雙驚恐的眼睛,把軟綿綿的胳膊擋在胸口。
“你想說什么,皇妃?”腦袋湊的更近了一些,脂香粉氣撲鼻而來。
“*&amamp;amp;%……#¥!”她想說的是離我遠點兒。她其實仍未想起自己是何方神圣,是哪朝哪代做什么地。但是看著這些長裙及地,姹紫嫣紅的女子們,無端只覺得一陣驚恐,想起死者靈前擺放著的那些彩紙做的童男童女。
“皇妃……”腦袋憂慮的看著她,轉(zhuǎn)而又問外面,“告訴外面的婆子了嗎?”
聽語氣,這應(yīng)該是位管事的。
“告訴了?!蓖饷嬗腥藨?yīng)道,“她們說皇子一回來就會告訴他。”
黃子?她嘶了一聲,暗自思忖,聽起來這像是個男人的名字,難道她還有個哥哥?或者弟弟?她怎么一點也想不起來呢?完了,完了??隙ㄊ悄X袋摔壞了。這下可糗大了,一會兒那人來了,她叫錯人說錯話怎么辦?哎呀,天吶!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會成了這樣!她可不想成為別人的笑柄。尤其這里這么多人,小鳥們嘰嘰喳喳的,她要真有點什么,還不被她們傳的滿世界去?她左思右想,決定以不變應(yīng)萬變,先等對方先開口,他要叫妹,那她就叫哥,他叫姐,她就叫弟。豈不是萬無一失?完美!她得意的比了個手勢。以后不管誰來了,她都照此方如法炮制。確保在想起來之前,能安然過渡。
“皇妃!皇妃!”
只一會兒的功夫,就聽見一個急切的男聲穿堂而過,向這邊來了。
“皇子回來了!”
身邊圍著的小鳥頓時一哄而散,在門口齊刷刷站好。
“皇子,皇妃醒了,都能開口說話了!”只有腦袋報喜似的說道。
她已經(jīng)記住了這個聲音,不管它變化成什么語氣,她還是一下就能聽出來。
“皇妃呢?”男人沉悶的聲音,“現(xiàn)在哪里?”
“皇妃……”腦袋停頓了一下,才又說道,“皇妃才剛醒來,還躺著呢?!?p> “皇妃可有說什么?有沒有過去告訴老夫人?”男人一連聲的問。聲音越來越近,向里屋來了。
她兩手緊揪著絲被,不知道是該裝睡還是裝病。她已經(jīng)隱隱覺出情況有些不對,不論是枕邊披散著的濃密的黑發(fā),還是枕腦袋底下那圓滾滾硬邦邦硌得慌的枕頭,都讓她覺得不適和陌生?,F(xiàn)在又跑出來一個男人。她霎的又是一驚,難不成,這男人,是……她的男人?她趕緊看了看旁邊,一個跟她腦袋下面一樣的圓滾滾的枕頭,孤零零的放在那兒。還是大紅色的。還有這闊大的床,同樣是紅色的龍鳳雙人被……不可能不可能!她趕緊搖了搖頭。黃子,黃飛,聽名字也知道是兄妹嘛,不是一母同胞還能是什么?
“皇妃,你覺得怎樣?可好些了嗎?”這回是一個男人的腦袋浮現(xiàn)在眼前。一個還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眉清目秀,粉面薄唇。清秀中帶著硬朗,文雅中透著貴氣。端的是一個模樣俊俏,氣質(zhì)上佳的妙人兒。
她不由得面紅耳赤心發(fā)慌,垂下眼睛不敢再看。習慣了脂粉香,乍一聞到這男子氣,她一時有些不適應(yīng)。
“皇妃?”男人又道。
“好多了。謝謝?!彼M量像小鳥們一樣輕聲軟語。
“皇妃!”男人卻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好像聽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你這……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沒,……沒有啊?”她答道。她也有些吃驚,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對,引來他這么大的反應(yīng)。隨即想起來,忙又說道,“就是有點頭痛,腦袋也昏昏的不能動?!?p> “頭痛……腦袋昏?”男人費勁的跟著她說道,一臉的問號,像是也有些聽不懂。只見他欠了欠身,像是想上來看看她的腦袋,可終究還是沒動。
“??!”她點點頭,頭又是一痛。痛的她齜牙咧嘴的縮著脖子,好一會兒才放松下來。
男人盯著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直到她收起那滑稽的表情才徐徐站起身來,說道:“皇妃不必擔心,我已經(jīng)讓人去請大夫了。”
“……”她正又要說謝謝,話到嘴邊又及時的剎住了。莫非是這聲謝謝沒說對?老話講親不言謝,哪有跟親哥還這么客套的。于是她一笑,代替了言語。
男人被她這一笑笑的愣住了,停下了要邁出去的腳,細細端詳著她。像是想要從她臉上看出點什么。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也回看著他。兩個人互相探究著。她不知道他看出點什么沒有,但是她,卻看出他的眼神表情,有了些許變化。不,是有了雖細微,但卻看起來跟剛才那張關(guān)切的臉反差極大的變化。除了好奇,還有一絲冷冷的光在他眼底閃爍。
他的關(guān)切是裝出來的。她馬上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包括一路上那夸張的黃飛,黃飛!都是裝出來的?,F(xiàn)在這個表情,才是他的本色。可是他裝給誰看呢?這些對他畢恭畢敬的小鳥們?她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毫無疑問,這個人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皇妃好像……認不出我們來了?!庇腥饲穆曊f道,“看起來像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哦!失憶。一言驚醒了她這個夢中人。原來她是失憶,怪不得她認不得這些人呢??伤季S如此活躍,失憶的人就是這樣的嗎?再一想,管他的呢,就先裝失憶,可以省去認人的煩惱。
主意打定,她躲閃著垂下了視線,揪緊被子直蓋到嘴邊。
“皇妃只是剛醒過來,”腦袋卻像是在替她解釋,“頭腦一時還不是很清楚,才會認不得人?!?p> “皇妃稍作歇息,我這便去門口接大夫進來?!彼K于開口了,還輕輕替她掩了掩被角。又回身對腦袋說道,“你們給皇妃收拾一下,大夫稍后就來。”
“是!奴婢們知道?!蹦X袋忙屈膝應(yīng)道。
男人一陣風的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