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喜回到春暖閣,哪里還有洪泰祥的蹤影。他忙又帶人去往洪府捉拿,卻見洪府也是人去屋空,衣物箱籠散落一地。
榮喜匆匆回去回稟圣上,圣上已經(jīng)不在春暖閣了。榮喜對圣上的行動了若指掌,忙又來到穹廬。穹廬建在皇宮的最高處,據(jù)說也是全朝歌最高的地方,四周開闊空曠,方便法師們夜觀天象。圣上豢養(yǎng)法師,并非好道,為了燒丹煉汞,以求長生。他一生強悍無所畏懼,唯只怕被人施巫術(shù)暗中加害。因此明令官員不得豢養(yǎng)法師,自己卻從全國各地網(wǎng)羅了一大批法師養(yǎng)在宮中,為己所用。為此還專門為法師們修建了穹廬。法師們大多博學(xué)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機(jī)關(guān)術(shù)算無所不精。平日的主要工作就是觀天象,卜吉兇,方便圣上未雨綢繆。在特定之日,也會開壇誦經(jīng),為圣上和他的江山社稷祈福。圣上也知自己殺戮過重,罪業(yè)深重,因此,一有閑暇,就會來到穹廬,和法師們一同誦經(jīng),以懺除罪業(yè)??山袢沾藭r,圣上是斷不會有閑心來誦經(jīng)的。
榮喜疾步爬上臺階,在平臺上站定了,待氣息稍平,這才推門進(jìn)入穹廬。圣上果然在此,正和幾位法師盤腿席地打坐,雙目微閉,氣息不聞。榮喜不敢打擾,在門口脫了鞋子,悄聲跪在后面。只感覺屋里有氣流緩緩流動,帶動的圣上和法師們衣袂輕飄。打坐完畢,圣上這才看見后面的榮喜,招手讓他近前。榮喜忙匍匐過來,跪伏在圣上身邊,小聲將洪泰祥只怕已舉家逃走說與圣上,圣上聽罷,頓時眉頭緊鎖,手指在腿上急速的敲擊著,半晌才道:“恐怕太子的消息早已隨著洪泰祥泄露出去了?!?p> “?。俊睒s喜急道,“奴才這就出城,定將那洪泰祥捉拿回來。”
圣上搖頭:“眼下有更要緊的事。其一,你速去太子府,切不可再從太子府走漏任何消息。其二,要看好義王和應(yīng)皇子,尤其是應(yīng)皇子,稍有異動格殺勿論?!笔ド弦粡埬樋嚨南袷逡粔K,半晌才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來:“刻薄寡恩也強過授人以柄!”
刻薄寡恩這四個字,是先皇,也就是圣上的親爹,對圣上的評價。也是圣上心中一輩子的痛。就因為這四字評語,他被摒棄在皇權(quán)之外,被群臣上下敬而遠(yuǎn)之。先皇在位的最后那幾年,皇子們都在各自結(jié)黨,以圖上位。只有他無黨無派,并不是他沒有野心,而是,沒有人敢信任他。
這些年來,這四個字已經(jīng)成了宮中的禁語了,就跟說圣上的名諱一樣大不敬??纱藭r圣上卻親口說了出來,顯見的下了多大的決心。
榮喜正要退出,瞥了一眼法師們,又小聲問道:“可是那妖妃有何古怪?”
圣上視線微垂,徐徐搖頭,稍后才道:“法師們均未窺出異樣,只說那……”
圣上說到這里,忽然頓住,口中喃喃說道:“妖妃?……妖妃……”
榮喜不知何意,道:“是啊,法師們可看出些什么沒有?”
圣上這才說道:“哦,法師說東府西南方女主方位一片混沌,無覺無明?!?p> 榮喜點頭:“這倒與太醫(yī)所說相符。那太子……”
榮喜話剛出口,卻見圣上眼神一凜,嚇得忙將后面的話咽了回去,躬身伏地退了出去。領(lǐng)著人頂著暮色來到太子府,把太子府一應(yīng)從人都叫出來聽旨。宣道:“傳圣上口諭。太子因日漸好轉(zhuǎn),需要專人料理,故將太子府原有從人派做他用。即刻離開太子府。欽此!”
眾家丁婢女面面相覷,不知此去是兇是吉。
榮喜見狀喝道:“還不快去收拾東西!”
眾人才四散而去。不一會兒都提著大包小包出來。
榮喜命管事之人點過名冊,令眾人等在府外。又親領(lǐng)侍衛(wèi)去府中各處查看,看可有漏網(wǎng)。細(xì)細(xì)搜過,確定再無一人,正要出去,見茶水房人影一閃,忙偏頭讓人進(jìn)去查看。不一會兒,兩個侍衛(wèi)提溜著一個滿面污黑的小廝出來。小廝拼命的揮手蹬腿掙扎著。口中咿咿啊啊亂叫。
“你是何人!為何躲在這里?!”榮喜厲聲道。
小廝仍是咿咿啊啊的亂叫。
“公公,這廝是個啞巴。”一個侍衛(wèi)看出來了,說道?!翱催@烏漆嘛黑的樣子像是個燒火的?!?p> 榮喜點頭,他也看出來了。這小廝又聾又啞。
“公公,怎么處置?”另一個侍衛(wèi)問道。
榮喜沉吟著,一時沒有說話。一個又聾又啞的小廝,又是在離太子寢宮最遠(yuǎn)的茶水間。按說是不可能知道什么的。再說,外面的那些人現(xiàn)在已是人心惶惶,若是見連一個聾啞小廝都不留,勢必會引起更大的猜疑和恐慌。若惹起騷亂,引起其他府里的人注意,那他這趟差事可就算是辦砸了。想到此處,榮喜擺了擺手,讓把人放了。帶頭走開。
可沒走兩步,他就又停下了。閉目又思謀了一回。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那個小廝。小廝也正邊退邊看著他們。見他們回頭,一驚之下,本能的就要跑。榮喜忙一擺手,兩個侍衛(wèi)箭一般沖了過去,一左一右包抄著把小廝堵在后墻邊上。小廝一臉驚恐的盯著他們,連叫都叫不出來了。
兩個侍衛(wèi)擒著小廝,就像老鷹擒著個小雞仔兒。等著榮喜下令。榮喜咬著牙關(guān),遲疑著,可最終還是做了個殺的動作。左面的侍衛(wèi)立刻伸出蒲扇一樣的大手,緊緊捂住了小廝的口鼻,小廝激烈的掙扎了幾下,隨即軟軟的垂下了胳膊。
榮喜等在邊上,看著兩個侍衛(wèi)把小廝埋在墻角邊上,又吩咐堆上些碎石雜物,使看起來和旁處無異,這才整衣走了出來。
帶來的人已經(jīng)各司其職,把守在太子府各處。榮喜對他們點了點頭,令好生看守。隨即出門,領(lǐng)著外面的仆從離開。
“敢問公公,這是要領(lǐng)著我們?nèi)ツ膫€府里???”眼見得越走越空曠,竟像是出了宮了,一個膽大的宮人問道。
眾人也跟著七嘴八舌的亂問起來。
“住嘴!”榮喜見吵吵聲越來越大,一聲厲喝。聲音立刻靜了下去。
榮喜心里也急,腳下不由得走快了些。后面的婢女婆子,跟的跌跌撞撞的,又是一片怨聲。
好在,終于到了。
榮喜回身面對著眾人,朗聲說道:“奉圣上旨意,現(xiàn)將太子府現(xiàn)有仆從六十三人,安置在怨心宮暫住,聽候差遣。”
“愿心宮?我來宮里有些年頭了,怎么還從未聽過有這么一個地方?”
“這里怎么看起來陰森森的?”
“為什么讓我們來這里啊,以前都是直接派給各府里的?!?p> “不許亂嚷!”榮喜又是一聲厲喝,“圣上差遣難道還需問你們的意見不成!火速進(jìn)去!不去的現(xiàn)在就拿下!”
宮人們一聽,無頭蒼蠅一般往門里擁去。侍衛(wèi)們則從后面往里推搡著。門里已經(jīng)聽見刀劍砍在人體上那“噗噗!”的悶響。刀劍鋒利,很多人都只能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便再無聲息。
后面的人見勢不妙,回身拼命要往外沖。被侍衛(wèi)們死命攔了回去。門終于關(guān)上了。
榮喜背著手站在門口,鼻子里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習(xí)慣這種味道了。抬頭看了看烏漆漆的天,是個殺人的好天。無風(fēng)無月。血腥味不會飄得很遠(yuǎn)。
門里有人敲門,榮喜親自把門打開。一隊侍衛(wèi)魚貫而出。
榮喜揮了揮手。他們即像幽靈似的,瞬間消失在黑暗之中。
榮喜照例又親到里面一一檢查。確認(rèn)。半凝固的血液黏的他幾乎邁不開腿,可他還是目光如炬,一具一具俯身檢查著,看有無鼻息。
檢查完畢,他站在門口,把靴子脫下,扔在尸首堆上,赤腳出來,鎖上了大門。
仆從們聽錯了,這里是怨心宮。怨氣的怨。簡單點說,就是這皇宮里的刑場加墳場。聽過這個地方的人,大部分都在里面躺著呢。
圣上對他的恩寵很大一部分就是由這里而來。
就在這一天夜里,在和義王別府隔著幾條街的義王府里。義王正在書房里聽一個黑衣人的稟報。一燈如豆,給兩個人臉上涂上了濃重的陰影。義王冷硬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連黑色的髭須也仿佛是鋼針鐵刺一般,根根分明。
“你確定那真是皇妃?”聽完黑衣人的講述之后,他看著對方問道。
“確定?!焙谝氯宋⒁坏皖^答道。他面對著義王站著,穿著一件長可及地的黑色長袍,頭上戴著黑色的風(fēng)帽,整個人連頭帶腳都被黑色包裹著。只有跟他面對面的義王能看清他的臉面。“不只是屬下,皇妃屋里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p> “那鷹隼呢?”義王急問。
“他也知道了,就是他讓屬下速來稟報義王的。”黑衣人低聲道。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特別,像是個女聲,但卻鏗鏘有力,有點不男不女。
義王駭然無語,在地上來回轉(zhuǎn)著圈。白日里應(yīng)皇子前來告知的時候,他還不信??裳巯伦约旱难劬€也如此說,說明此事竟是真的。
“看起來有些呆傻?”義王停住腳自言自語道。
“是啊。義王?;叔浑p眼睛癡癡呆呆的,像是什么都不認(rèn)得了,看到紫玉近前竟驚叫出來,像是害怕似的?!?p> “那皇子呢?皇妃醒來之時他在哪里?”
“皇子那天一早就去了宮里了?;貋聿怕犝f皇妃醒來了,隨即就來到內(nèi)院,看起來也很是吃驚。隨后又叫了大夫,可還沒等大夫來,皇妃便又昏過去了。后來老夫人傳過話來,說晚間脈息不穩(wěn),讓大夫明日一早再來。因此尚不知皇妃為何會如此。以上所說都只是奴婢的觀察。”黑衣人想是知道義王會問及,提前就想好了?;卮鸬暮喢鞫笠?。
“皇子看起來可有何異樣?”義王又問。
“這個……屬下倒沒有看出來?;首右幌蜿幱?,喜怒不形于色。便是真有什么,面上也不會表露出來的。便是去了內(nèi)院,常常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焙谝氯说馈?p> 義王點點頭?;首訌男【托氖戮椭亍M蝗辉掍h一轉(zhuǎn),他盯著黑衣人,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問道:“對了,皇子跟大麻花那幾個人每日在一起都說些什么?有人聽到嗎?”
“沒有?!焙谝氯艘粍C,雖然心里沒鬼,可還是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忙躬身說道:“他們在偏院,府里的人沒事從不到那邊去。屬下曾經(jīng)假裝取東西,從偏院門口路過,往里面瞧了一眼??赡莻€小家伙小麻花總坐在門口,像是在曬太陽。便也沒敢多做逗留?!?p> “曬太陽!”義王忍不住冷笑?!拔铱词峭L(fēng)才對吧?指不定背后在搞什么鬼呢!”
說完,瞥了一眼黑衣人又道:“我不是說皇子。當(dāng)初圣上把皇子交給我來撫養(yǎng),責(zé)任重大啊!這也是圣上對我的信任。我得對得起圣上親封的這個“義”字!不能讓皇子出任何的差池,否則有何臉面去面見圣上!”
“義王對圣上真是一片忠心!”黑衣人躬身頌道,轉(zhuǎn)而又換了一種不屑的語氣說道?!安贿^,就憑他們幾個?義王可知他們每日都做些什么?”
“什么?”義王問。
“酗酒作樂!”黑衣人道。“日日都喝得爛醉。酒臭味一出二門就能聞到。”
“嗯?!绷x王點點頭,似是對此十分滿意?!熬迫庵揭脖葋y出主意要強?;首舆€年輕,最怕受人蠱惑,做出一些有違倫理綱常的事來。尤其我跟皇子這種情形,他要有什么犯上作亂之舉,圣上很可能會以為是我在背后教唆。唉!我這是左右為難哪!”
“可皇妃都已醒了怎地又會昏倒呢?”義王心不在焉的說道。又在地上來回的踱起步來。
“屬下當(dāng)時不在屋里,只聽到里面吵成一團(tuán),具體怎樣昏迷誰又說了什么卻是一句也沒有聽到?!焙谝氯诵⌒牡拇鸬?。
見實在沒什么可問的了,義王說道:“你回去吧。出來時間長了,會惹人疑心。記住,要好好看住皇子,一舉一動都不能放過。這不只是對皇子負(fù)責(zé),也是對圣上盡忠。只有每個皇子都能盡忠職守,恪守本分,才能保得我大英朝天下太平啊!”
“是!”黑衣人躬身道。
“去吧?!绷x王揮揮手。
黑衣人出了義王府,方慢下腳步?;仡^看了一眼身后,打了個定醒,才又匆匆離去。
義王仍在屋里來回轉(zhuǎn)著圈。死而復(fù)生?舉止失常?難道世間真有如此離奇之事?
他不禁想起下午見到太醫(yī)洪泰祥時,也是一副失魂落魄,說話顛三倒四不知所謂的樣子,難道這一日之間,這人們都瘋了不成?還是這兩者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