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旭覺得李順才說的話,簡直就是說出了自己的心里所想。
“假使我從不知道自由,我本就可以忍受奴役。黨項人如今這樣的甘于墮落消沉,那由得他們,我李順才即便今后成了脫了毛的鷹,也不會和一群待宰的錦雞為伍?!?p> 趙旭聽的熱血沸騰:“李叔叔不要先將經(jīng)書送到龍泉寺?”
李順才手里抓著一塊石頭猛地扔了出去,石頭“呼”的飛出,也不知道落到了何處,說:“書是死的,沒有人看,書寫的再好,又有何用!”
“好,我和李叔一起到太原!”趙旭大聲說道:“殺高云翔!殺謝樂迪!”
李順才猛然的看著趙旭的腿問:“你的腿上是不是有負重?”
趙旭臉一紅,拉起外衣讓李順才看自己的腿。
王若熙也瞧了過去,看到趙旭腿上綁著一個扁平的布袋一樣的東西,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見到思德兄行動敏捷……他言說,他在大悲寺每天挑水,日積月累,水桶越來越大,他的行動也越來越是輕捷……”
“……我是想……”
這個心思深沉,比自己遇到的同齡人成熟的多的趙旭,竟然還會不好意思。王若熙覺得自己看到了趙旭的不同面。
李順才已經(jīng)明白了趙旭的意思:“思德身輕,雖然和挑水有關(guān),但主要還是因為家族血統(tǒng)。我的父親,我的兄長皆是如此,都是天生跑得快?!?p> 李順才眼神變得有些黯然:“跑得快,似乎有用,但跑來跑去,到處漂泊,哪天是個頭?”
李順才從個人的“輕身”引喻到了族人的顛仆流離。趙旭心說難道我做的都是沒用的努力?
趙旭從打定主意起,這兩只腿上綁縛的鐵砂袋就從沒離身,即便平時睡覺,即便救王若熙的時候落水,即便這一路餐風(fēng)露宿,都沒有解開過。
“你也不要失望。但凡用心,付諸精力,總會有收獲?!崩铐槻耪f著跳到了殘墻外面,讓趙旭過來打自己。
趙旭知道李順才有心試自己的本領(lǐng),但這會用刀已經(jīng)不妥,就從沙土里撿了一支木棍當(dāng)做刀,使出全力對著李順才劈去。
“嘭!”李順才躲都沒躲,提腿一腳,踹中了趙旭的胸口,一下就將趙旭給踹的倒飛出去,仰天摔倒在地上。
趙旭暗自咬牙,騰身而起,再次拿著木棍對著李順才刺了過去,李順才側(cè)腿,又是一腳,踢在趙旭的手腕上,趙旭登時手臂發(fā)麻,將木棍給丟了。
“啊!”趙旭猛地大叫一聲,全力對著李順才撲過去,快到李順才身邊的時候,腳尖挑起沙子,朝著李順才臉上蓬,而后倏然倒地,雙腳對著李順才的襠部猛踢。
“嘭!”幾乎沒看清李順才的動作,趙旭右腿腿彎又被踢中,整個人在沙子上溜出很遠。
完蛋了。
自己真是沒用。
趙旭十分的沮喪。李順才用兩只不一樣的眼睛看著趙旭,問:“你最拿手的本領(lǐng),是什么?”
趙旭聽了瞠目結(jié)舌。
我最拿手的本領(lǐng),是什么?
我有最拿手的本領(lǐng)嗎?
李順才又問:“如果你現(xiàn)在遇到仇敵,你準備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去殺死他?”
我用什么方法?
我有什么手段?
沒有!
完全沒有!
趙旭猛然的一身冷汗,感覺自己能活到現(xiàn)在,純粹的是靠運氣。
用刀,自己殺傷殺過幾個人,用箭,自己射死射中過幾個人,用別的方法,自己也傷過殺過幾個人,可是到底哪種方式,才是自己最厲害的防身之術(shù)呢?
自己哪有什么一技之長!
似乎自己什么都會,可是什么都不精通,每次遇到危險,逮住什么用什么,一旦碰到了如劉知遠和高云翔這樣的人,就相形見絀,不是一星半點的不及,簡直就是立刻就要逃之夭夭才行。
“像我這樣跑得很快的人,不是很多,”李順才說道:“藝,貴精不貴多,我認為,殺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箭?!?p> 趙旭問:“用箭?”
“是,用箭。為什么說用箭,因為弓箭的射程遠,只要你瞄的準,力道足,一箭中的,目標(biāo)就或死或傷,而你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因為你站的遠,等有人追你的時候,只要箭矢還有,你還能再射。況且,你已經(jīng)達到目的,就可以跑開了?!?p> “而且,要想成為好射手,就要勤練臂力,當(dāng)你的臂力練得足夠強,你的手勁必然也就大,即便你在遠方射敵,若敵方派人追上了你,尋常人能抵得過你揮刀一砍嗎?”
趙旭想說,要是像你這樣的,我刀還沒砍出,你就將我先踹飛了。
李順才像是知道趙旭在想什么,問:“假如,你將弓箭已經(jīng)練成了隨心所欲,箭不虛發(fā)的程度,即便我快,我能快過你手里的長弓利箭?”
“我只怕還沒有近你的身,就被你的連珠箭給射成了刺猬?!?p> “還是那句話,你臂力強勁,萬一我追上你,就算我很快,只要你不死,只要你砍中我一刀,你說,我會如何?”
趙旭聽了,眼睛猛地亮了。
會的再多,不如有一技之長。是的,只要自己的箭射的準,遠遠達到殺傷的目的,就行了,而且還不用以身犯險……
“近身搏斗,技能雖然重要,但一力降十會,你雙臂力大無比,尋常人誰能擋得住你全力以赴的一刀?”
李順才說完,見趙旭陷入了沉思,他走到斷墻的一邊,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趙旭心里將李順才剛才的話翻來覆去的想,越想越是覺得有道理,登時覺得自己似乎撥云見日,終于找到了一個讓自己強大起來的契機,找到了一個可能和明確的努力方向。
關(guān)于高云翔,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看家本領(lǐng),那個劉知遠,當(dāng)時在曲沃村,遙遙的射了自己的那一沒帶箭頭的箭,足夠自己心驚膽寒一段時間了。
他劉知遠能那么強,自己為何不可以!
王若熙看到面容恐怖的李順才對著族人舊跡在懷念往昔,雖然明知他對自己沒威脅,但心里到底有些害怕。想要到趙旭身邊,可是看到趙旭一直的坐在沙地上,很久很久的都沒有動一下,就忍著呆在原地。
又過了一會,李順才還是站在那里,趙旭也還坐在地上,那只駱駝竟然也沒跑,王若熙左瞧右看,自己去休息了。
天色微明,李順才看到趙旭靠在一處墻上,手里拿起一顆又一顆的石塊往遠處的一個圈里投擲,那個圈里已經(jīng)被投擲了大大小小幾百顆石塊,知道他這樣做了一夜,心里想這孩子倒是有股韌勁,嘴上問:“你知道涼州的‘溫末’嗎?”
趙旭聽了起身,看著站在有半截人高墻體上的李順才,搖頭說:“李叔,這個我卻是不知?!?p> “涼州是吐蕃人國都。前唐廣德二年(也就是七六四年),涼州被吐蕃占領(lǐng),‘溫末’的本質(zhì)是吐蕃部與河西節(jié)度使后裔和涼州世族的聯(lián)合體?!?p> 李順才望著遠處,好的那只眼瞇了起來,另外那一只卻仍舊。這樣子要是放在昨天,趙旭必然大驚失色,但是過了昨夜,如今他將李順才當(dāng)成了自己的叔父。
李順才看著遠處不說話,趙旭也那樣站著。
朝霞初升,陽光很快的投射過來,將天地和景物上都揮灑的明亮起來。李順才徐徐說道:“墓地里埋葬的都是年輕又自負的人。人要是不行,那就是不行,起碼自己不要欺騙自己,丟人比丟命強?!?p> “血氣方剛似乎是好事,但對于和對手廝殺而言,那只是你即將比你的對手先死的同義詞?!?p> “任何時候,都不要忘記看清自己的處境。要取強而補拙,手段永遠都是為目的服務(wù)的?!?p> 李順才的話絕對是經(jīng)驗之談,趙旭肅然說道:“是,李叔?!?p> 在去往涼州的半途中遇到了李順才,趙旭的送經(jīng)計劃算是完成,對普濟臨終所托,終于有了交待。而李順才要去太原收殮普濟尸身,趙旭必然是一同返回。
這樣既可以將王若熙送回王家,再有,以李順才的身手,縱使遇到了高云翔和謝樂迪等人,諒那些人也不是李順才的對手。
趙旭和李順才就這樣站在斷壁殘垣那里看著太陽升起。又過了一會,王若熙醒來,她看著這一老一少,覺得這兩人之間似乎存在某種神秘的默契。
猛然,李順才縱身跳上了駱駝,兩腳站在駝峰上往遠處眺望,而后跳下來,讓趙旭帶著王若熙趕緊離開。
趙旭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讓李順才有些慌張,但聽總是沒錯的,于是跑到王若熙那里急忙的整理。
等到兩人收拾停當(dāng)過來,李順才已經(jīng)重新將自己的頭臉蒙住,說:“有一隊人馬往這里過來了,看樣子是吐蕃人,我們快些離開?!?p> 雙拳難敵四只手,吐蕃人來了好些人,不跑才是傻瓜。
李順才讓王若熙和趙旭上了駱駝,他自己在后面跟著。李順才說吐蕃人是從西北方向來的,三人就往東北方向走,但是走了一會后,李順才又讓趙旭停住,他再次登高遠眺,對趙旭說:“這邊又來了契丹軍隊。我們往南方去,那邊有山。”
怎么?一邊是吐蕃人,一邊是契丹人,難道他們要開戰(zhàn)?自己三個怎么就到了這樣的夾縫中!
總之趕緊離開才對。
趙旭趕著駱駝狂奔起來。但駱駝的優(yōu)勢只是在沙地里行走穩(wěn)健,跑的速度無論如何比不過馬,要是比馬和駱駝哪個能走的更遠,駱駝可能就會獲勝。
三人沒跑出多遠,果然吐蕃和契丹兩路軍隊都到了他們身后。吐蕃軍和契丹軍彼此發(fā)出了“嗷嗷”的叫聲,千萬人同時呼喊,聲音宏大而低沉,如同低空雷鳴,讓從來沒有見過兩軍對壘的趙旭產(chǎn)生了一種自己何其渺小的感覺,更是想著要盡快離開這里。
王若熙早就被這樣的場景給嚇得有些懵了,她耳朵里聽著那些如狼似虎的嘯叫聲,眼睛緊閉著,只盼趙旭昨夜收的駱駝神勇。
李順才和趙旭王若熙三人終于沖進山嶺之中,山外對壘的吐蕃和契丹軍隊已經(jīng)開始戰(zhàn)斗。趙旭看到的是腥風(fēng)血雨刀箭起飛,王若熙看到的是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戰(zhàn)場內(nèi)的形式一會一個樣,一會趙旭瞧見左邊有一伙人一邊廝殺,一邊騎著馬往自己三人這個方向而來,王若熙臉色已經(jīng)慘白,李順才說:“盡力往山里跑。快!”
但是片刻之間,那一群人已經(jīng)到了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