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洛府,自從那日鳳臨芍來洛府滋事,洛九當(dāng)眾出現(xiàn)在那些城中權(quán)貴的面前,又憑空被夜影救走之后,千奇顧及她的安全,便下了狠心,將她關(guān)在冰魄殿閉門思過,直到城中百姓失蹤一案徹底平息之后才可解除禁令,恢復(fù)其任意在府中行動的自由。
洛九的兩個小丫頭紅漓綠漱也跟著受殃,一同進去陪著洛九??蓱z她們雖修得水系術(shù)法,無奈體質(zhì)溫潤本不甚陰寒,待在這凍徹肌骨的冰魄殿度日如年,似受了世間最殘酷和最無人道的極刑一般。
冰魄殿到處都是冰塊,除此之外,只有御案上一摞摞帛書,連一件御寒之物都尋不著,洛九不懼嚴(yán)寒,身上但凡能脫下來的衣物便都給了紅漓綠漱,即便如此,也只是杯水車薪。照這般下去,不出兩日這兩個丫頭便會成為全身結(jié)冰,和這四周的其他冰雕擺在一起恐怕也并無什么分別。
“舅父,放我們出去!”洛九揮舞著粉色拳頭狠狠砸向殿門,卻連門上的回音都聽不見。整座冰魄殿被千奇下了禁制,便是化作飛蠅也逃不出去。
洛九想不通自己的舅父為何如此狠心,紅漓綠漱畢竟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怎能任意踐踏。
“少主,別砸了,不會有人理我們的。”紅漓和綠漱戰(zhàn)戰(zhàn)栗栗,蜷縮在一處相互取暖,臉色發(fā)紫,原本漆黑如墨般的秀發(fā)此刻結(jié)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我要是什么都不做,那才沒人理我們。”洛九一邊回答,一邊繼續(xù)砸,盡管渾身力氣所剩無幾。那冰門足有三尺厚,堅硬無比,刀槍不入。
“少主,我們?nèi)敫际呛灹搜醯?,是生是死都由洛府做主,絕不會有怨言?!奔t漓和綠漱心疼洛九,更不愿見她因此傷了自己的手,反而寬慰起她來。
“既然是洛府做主,你們的命就是我的,你們必須活著,一直陪在我身邊,都打起精神來,我很快就能帶你們出去。”越是這個時候,洛九越不能松懈,若是連她都放棄了,紅漓和綠漱必死無疑。
也不知洛九究竟敲了多久,只聽得忽然一聲異響,冰魄殿門上的禁制破裂而開,洛九面前現(xiàn)出一個形狀挺拔,面白如雪的魏靈,竟是他!
“夜影!”他的及時出現(xiàn),讓洛九感到驚喜過望,再要遲些,紅漓綠漱真的就要變成冰雕了。
“少主,神仙來接我們了,奴婢以后不能陪您了…”這是紅漓初次見到夜影,于霧氣朦朧中乍一看,便錯把他認(rèn)做九天上的神仙,紫色的小臉上盡是釋然與慷慨赴死的表情。
“不出一刻千奇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禁制有所破裂,快跟我走。”夜影輕輕抓住洛九的左手,一股溫和精純的力量如冬日旭陽般暖遍了她的全身。
“那她們…?”洛九指了指紅漓綠漱,她們此時虛弱無比,絕難憑一己之力走出冰魄殿。
夜影心念一動,地上的紅漓綠漱二人身似飛羽,一陣清風(fēng)拂過,飛羽隨風(fēng)而去。
“我已將她們送出這座冰魄殿,但你需要跟我走?!币褂霸捯魟偮?,洛九只覺腳下一輕,身體已至半空,夜影站在她的前面,替她遮住大半的風(fēng)云。
洛九盯著他謫仙般的背影,一時想得出神,那日,夜影從鳳臨芍手中救走自己,應(yīng)該也是這般情景吧,只怪當(dāng)日她受傷昏迷,之后的事她已無印象。
眼見著離洛府方向越來越遠,洛九心中升起無數(shù)疑問。“夜影,你帶我去哪?找我又是為著何事?你既救過我多次,不論什么忙,我赴湯蹈火也會幫?!?p> 夜影指著朦朧遠處,淡然道:“去天荒臺?!?p> “又要去?有事為何不能就在此處說呢?我可不想再遇到你那些兇神惡煞的師兄了,都是一個師父,做人的差別怎會如此大呢?哎…”
洛九一路嘀嘀咕咕,十萬個不情愿。話沒說完,四周的狂風(fēng)忽然驟停,夜影轉(zhuǎn)身,停在原地,古井無波的眼神看向正前方,洛九一時未適應(yīng)過來,慣力之下,身子猛撲向前面的夜影。
洛九嚇得臉色慘白,兩眼緊閉,心中慌亂:糟了,夜影這個怪人一向警惕性高,刺猬一樣的性子,旁人半點碰不得,這般撞過去他一定會用劫火抵擋,到時候我栽落下去,豈不是要粉身碎骨?
轉(zhuǎn)息間,洛九聽到耳畔一陣沙沙作響,整個身子似乎被埋在輕柔舒軟的云朵之上,她不安的睜開雙眼,抬起頭,正好與夜影四目相對,方才枕著的,是他寬厚的胸膛,而他體表正泛著晶瑩純粹的微光,綿綿不絕的沙沙聲正是從這些光芒中傳出來的。
“沒想到魏靈,是這么奇妙的物種,比起我們這些凡人,可有趣多了?!甭寰派斐鍪?,一時好奇,想要抓住眼前那星星點點的光。
夜影臉色黑了一黑,冷冷道:“你可以放開我了么?”
“我放開,我放開,呵呵…”洛九陪了一臉的笑,雖然他語氣生硬,脾氣古怪,可這次沒有對她極為粗暴的使用劫火已經(jīng)是萬幸了。
不過剛剛好端端的,怎生忽然停下了,莫非他此刻還有閑情逸致在這半空之中賞一賞星辰旭日,飛云流風(fēng)不成?
既然他不說,那我就主動探一探究竟吧。想到此,洛九臉上笑容更濃,連她自己都覺得笑得十分虛偽:“夜影兄,我看此處縹緲虛無,無垠無際,又有仙氣繚繞,難道這就是世人夢寐以求,傳說中的九重天?”
夜影低頭,眼底似結(jié)了霜一般,一個簡單的眼神便足以讓人遍生寒意:“此處只是尋常的高空,離一重天尚有數(shù)十萬里。莫說九重天,即便是一重天,也勝過此處的旖麗萬千?!?p> 盡管不清楚他的話是真是假,洛九心中仍是對他方才言語描繪心生向往:“那你可否帶我去九重天見上一見?不不不,一重天,一重天也行。”
夜影眼中寒意更甚,幽幽道;“你我二人,一個是區(qū)區(qū)肉體凡胎,一個更是沒有軀殼承載的精神力體,如何能夠自由暢行九天?若是人人都去得,這世上豈不早已亂了套了…”
見夜影依舊一副萬年冰山不通風(fēng)情的模樣,洛九翻了翻白眼,心下腹誹不已:你既然自己并未去過一重天,又如何知道那一重天的景致勝過別處了?
洛九不好發(fā)作,當(dāng)下收起旁騖,也不打算繼續(xù)與他周旋,正色直言道:“不知夜影兄帶我來此做什么?”
夜影現(xiàn)出絲絲驚疑之色,竟似對洛九能問出這個問題頗為不解:“是洛九姑娘剛剛言明不愿意跟我去天荒臺,那我也不便強人所難,只好在此停下,我與你有話要說?!?p> 洛九忍著氣,不耐的問道:“什么話?”
“這兩日,洛家主想必為了尋找那一百個失蹤的人日夜憂心,他的動作,需得再快些,不出十日,他們就要變成跟我一樣的魏靈?!碧峒白陨?,夜影難掩感慨和落寞。
“你的意思是,難道他們此刻真的在幽冥煉域?”對于這些人的去向,洛九早有猜測,只是當(dāng)日鳳臨芍等人并不相信,就連舅父也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夜影點點頭:“幽冥煉域遠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簡單,那里藏著不下數(shù)百年的秘密,有鬼令愁,嚴(yán)無雙,千卉,汐妍...或許,還有一個不知身份的神秘人,也是嚴(yán)無雙最在意之人…”
“汐妍?鬼令愁?”洛九仿佛聽錯了一般:“汐妍是我洛家先祖,五百年前便離開了人世,你是從何得知的?”
汐妍這個名字,夜影只不過是順口提及,卻也有意外收獲。他不禁微微一笑:“竟是你的先祖?那你可知鬼令愁又是什么來頭?鬼令愁如今被囚在幽冥煉域最嚴(yán)酷的焚天洞,一身功法和記憶皆散去了大半,卻唯獨還記得汐妍,想是這鬼令愁與你的先祖淵源匪淺。”
洛九搖搖頭:“先祖汐妍的自傳我有幸拜讀過,她的生平我很了解,但我卻對鬼令愁毫無印象,甚至于在先祖死后的數(shù)百年,此人都未曾有與洛家有過什么關(guān)聯(lián),直到十五年前,在我的百日宴上…但那是染秋—也就是如今的嚴(yán)無雙,是他賊心不死,苦苦追求我母親而不得,被鬼令愁險惡利用,才引來了那場災(zāi)孽?!?p> 夜影收起了繼續(xù)探聽此二人的心思:“罷了,前塵往事,不必深究,我今日來是為了向你打聽一物?!?p> “何物?”瞧著夜影一臉鄭重,洛九也想盡力幫他。
“冰心琴?!币褂耙蛔忠活D。
“你怎么知道冰心琴?”洛九震驚,這冰心琴是汐妍之物,夜影究竟從何得知,竟然知道朝她索要。
“因為靈隕爐,這圣爐就在嚴(yán)無雙手中?!币褂吧裆珗远ǎ骸八麑ξ艺f過,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即便是圣物也不例外,能克制嚴(yán)無雙手中靈隕爐的,就只有同為圣物,且屬性與之相沖的冰心琴了。為了找到冰心琴,我曾日日苦練琴藝,然終無所得。洛九姑娘琴藝精湛,又識琴懂琴,想必知道它的下落?!?p> 洛九沒料到,自己的琴藝還是頗為人稱道的。關(guān)于冰心琴,汐妍書傳中確有提到它被汐妍扔進了無量海,只是無量海茫茫無際,如何去尋?這樣的答案,還不如先不讓他知道。
“你要冰心琴做什么,莫非要用它與嚴(yán)無雙相抗?”洛九以為,夜影若是為了復(fù)仇,他要找這冰心琴倒的確說得通了。
夜影眼中沒有太多的怨恨,更多的是一種強烈的渴望:“他既是我?guī)煾福彩俏业某鹑?,可眼下我有比?fù)仇更有意義的事。靈隕爐既然可以從人的身體奪走靈魂凝煉成精神力體,那這冰心琴就一定能使精神力體復(fù)原,所以,在考慮復(fù)仇之前,我要重新變回原來的自己。”
看著夜影慘白的臉上流露出難得的一絲憧憬,洛九不禁也好奇:“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原來的你,是什么?”
夜影遲疑片刻,也不打算繼續(xù)瞞她了:“我的父親,叫連辰?!?p> “連辰,就是連家家主,連曜的親生兄長?那么你是連家少主?”乍然聽到連辰這個名字,洛九難免詫異,一時心緒激動,腳下不穩(wěn),步子錯亂。
幸好夜影眼疾手快,立刻往她身后又扯了一片云朵,她才勉強立住身形。
夜影走上前,為防洛九再次失態(tài),扯住她的手,道:“我叫連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