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們?nèi)齻€
屋頂?shù)姆e雪沒有消,天色卻逐漸暖和起來,日頭發(fā)著新光,枝葉上殘留的那些雪逐漸融化了滴落在路上,若不是日頭底下還吹著寒風(fēng),這泥濘的路,也結(jié)不出細細碎碎的冰凌來吧?
護送懷吉歸來的馬車遠遠地就發(fā)出“嘚嘚”的小步子奔跑的聲音,是安坐在馬車里頭,從早上等到下午。
李乙已經(jīng)派了人上去問話。
“怎么到的這么晚?”
“過了兩座山,路泥著,怕馬滑了,驚著中貴人?!眮砣藥е鴿夂竦奈骶┛谝?。
是安掀開車簾子,懷吉已從那青布車上下來,朝她走過來。
衣裳像是新漿的,頭上的軟腳幞頭邊也見用兔毛圍了,他就近了,又躬起身子來,“公子?!?p> 是他的聲音,他卻沒抬起頭。
“懷吉哥哥?”
他這時才微微抬了頭,便是這一二年間,額上便有這樣深的皺紋嗎?沒有舊日白些,也沒有舊日那么瘦弱了,不知是穿的厚,還是真壯些了,眉梢的韻氣還在,周身卻散著又叫人熟悉又叫人不熟悉的氣息。
李乙扶了他到馬車上坐下,他倒是依言上來了,坐的這樣近,兩個人又這樣遠。
“哥哥,一路還好吧?”
他帶著笑,低著頭,是當(dāng)年小內(nèi)監(jiān)的神色,“都好,都好?!?p> 是安遞了自己手爐遞給他,“不大熱了,哥哥將就些?!?p> 他矮著身子接過去,終于抬起頭,好好地笑一下,“公子,壯些了”。
是安不由也跟著一笑,“是了,有些黑,有些糙呢!”
懷吉的眼睛放在她腿上那一雙手上,虎口處隱隱見著繭子,他的眼神一時又不自在起來,“直接進宮嗎?”
是安將自己身上蓋得毯子往他那里拉些,又費力將腳邊的暖爐也朝他那邊移了移,“先去我園子里,不急,先去我園子里歇歇。”她想叫他見見鐘巘,也見見她舊日說過的夢溪后頭的亭子和小樓。
懷吉的手握著只有微微一點的溫的手爐,腳邊上的暖爐貼著他的小腿,起先也沒什么直覺,慢慢地才溫?zé)崞饋怼?p> “還是直接進宮吧?!?p> 公主還在宮里等著他呢!
洛陽不遠,東京的事,總有人來回通傳,內(nèi)監(jiān)婢女們看他的神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有程侯一封一封的書信和物件不停地從東京往來飛,便也沒什么人為難他,只是大家也不大理他。
他負責(zé)清掃離宮一段不算長的甬路,時時想起他同程侯幼年的日子,他拘謹著,程侯也拘謹著。
也總做夢,夢到他牽著程侯的手從甬道里走,走去各宮娘娘們的居所,走到福寧殿去,走到崇文館里。程侯的小手軟乎乎地,夏日里總浸著汗,他蹲下身子,從懷里抽出一方絲巾來,替她一點一點細細地擦干凈。
手里的帕子是嬤嬤親手縫的,柔柔軟軟,那帕子后來不知怎么就變作了上好絲羅的那一方,隱隱透出一個“吉”字,是那年公主繡給程侯時,也特意繡給他的。
程侯出宮去后,將他托付給公主,她那時已經(jīng)裊裊婷婷的很有貴人的樣子,只是還是一陣風(fēng)似得。
赤著腳、散著頭發(fā)就往御花園里去了,有的時候不知從哪踩著一腳泥,有的時候又被花園里的樹勾了裙子,她也不惱,笑哈哈地擎著一朵花來,“你看你看,懷吉哥哥,我說它今日要開的。”
他心疼那朵花才開就被她折了去,面上也只能躬著身子應(yīng)是。
婢女打了水給她擦腳,她便將那花隨意一扔道,“你為何不說我?倘使安兒折了,你也不說她嗎?”
他心里只默默地想:公子若見著一花開,便是很喜歡,也要三而再地思慮半晌,終究也不忍心折了去。
她不見他的回答,也不管婢女才為她洗干凈一雙腳,又踩到地上三兩步朝他走過來,神色帶些得意,“安兒叫我發(fā)了誓好好待你呢,沒叫你發(fā)個誓也好好待我嗎?”
他只好連忙跪下叩首:“小的會好好侍奉公主?!?p> 公主也蹲下來,側(cè)著頭來打量他,“侍奉?我不用你侍奉,安兒倒叫我照顧你呢!我見著你喜歡那個花兒才摘的,你不喜歡嗎?”
懷吉的頭低的更下去,一直貼到地上,“公主摘得,懷吉都喜歡?!?p> 她忽然站起身去,重新叫婢女幫她洗腳,“你明明不喜歡,那下次我不摘便是了,安兒在時,我倒不見你總這么跪她。”
......
她若是對一個人好,便是真的好。
就算兇兇的,也總是為了那個人好的。
她帶著他偷偷跑到垂拱殿去看駙馬同人說話,駙馬是很早之前就定好的,章懿太后的次侄,官家的表弟,論理,她要叫一聲表叔的,也只比她大五歲,如今定了尚主,全因著官家對章懿太后的愧疚之情。
駙馬長得過于敦厚些,說話也敦厚些。
公主踩著他的背朝殿里看,一會兒跺一下腳,一會兒又跺一下腳。
回去的路上,就皺著眉頭。
“你說駙馬長得丑嗎?”
“懷吉不知道。”
“反正不如你和安兒,連爹爹宮里的都班知都不如。”她有些喪氣。
“懷吉聽說,駙馬素有才名?!?p> “什么呀?我方才聽了,半天沒說出一句叫人合心的話來,看著也不聰明、也不伶俐、木頭似的一個人。”公主又跺了腳,連臉色也悲戚起來。
“哥哥,你說我爹爹就沒旁的賞賜了嗎?給他們家高高的官職,給上好些金銀財寶,不好嗎?一定......”她歪著頭拂過柳樹垂下的枝丫,站在湖邊上,就著夕陽和晚風(fēng),一臉少見的落寞,“何必一定要將我賞了去呢?”
懷吉遠遠地躬著身子,這話,端的是小侯爺問過的,“懷吉哥哥,你說我母親他們就沒別的法子表忠心了嗎?何必非得將我獨個兒留在這兒呢?他們對我都是極好的,可是,我不喜歡這里......”
他們一同站在朱紅色的圍墻下,抬起頭,也只有四四方方這一片小小的天,那個時候,他很想同她說一句,“懷吉也不喜歡啊”,可是這話,他如何敢說出來。
“等公子長大了,自有旁的可盡忠的法子,便不必日日拘在這里了?!?p> “嗯嗯,便等我長大些,等我長大了,有了盡忠的法子,我便出去了,我也帶著哥哥出去,不叫哥哥也給人拘在這里?!?p> 他眼睛里噙著淚,自他少時走進這厚重的宮門里來,再沒料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出的去呢?是出不去了的了!他自己也努力地斷了這念想,可這兒有個小小的人,她握著拳頭,撲閃著一雙圓鼓鼓的大眼睛,一副好大的決心,她就這么直晃晃地,沒有一絲遮掩地說,“我也帶著哥哥出去,不叫哥哥給人也給人拘在這里”......
她是獨個兒進來的,要出去,也必是獨個兒出去呀!
懷吉笑著,應(yīng)了好大的一聲“唉”!
我的公子,你能出的去便好了,你若出去了,好好在外頭待著,別再給人弄進來了才是要緊啊。
原來各有各的難處,各有各的苦楚。
官家最為尊貴的大公主娘娘,闔宮里都掂量著磕不得碰不得的這樣一個神仙貴人,懷吉卻記著她那日站在御湖邊上,拂著柳的落寞。她望著遠一些宮墻角上坐著的赤金獸說,“你聽到他們的議論了嗎?我成了我爹爹賞給人的個物件了......”
懷吉低著頭,是安便瞧見他鬢角里生出好些個白發(fā),她不由伸手要上去捋,眼睛里好一片惜憐。
懷吉默默側(cè)了身子躲開去,“我如今這么回來......可以嗎?”
是安的手給擱在半空里,她哂笑著,又拿下去,“哥哥先去我的園子里,待得我明日當(dāng)班,一同進去,旁的人不會知道的?!?p> 是偷偷的將他接了來的,官家的身子也不好,到底是心疼女兒,經(jīng)不住她時時喊叫著求見,跪在膝下求??!
懷吉兩只手牢牢握住已經(jīng)沒了熱氣兒的手爐,指關(guān)節(jié)也泛了白。
好好的泡過一個熱水澡,又換了是安精心備了的暖和干凈的衣裳,已入了夜。
天上疏疏散散又瓢些雪。
接他的檐子路過一徑盛放的梅園,往這宅子的深處去。
檐子抬得穩(wěn),是轎夫的腳力好。
雪花落在他們黔色的衣裳上,肩頭慢慢便白了,一抖一動間,又有些微的白色顆粒順著滑下去。懷吉的兩只手窩在袖子里,連兩只腳都蜷縮在袍子下頭,他想坐的端正些,可怎么也挺不起腰來。
二十年的奴婢,不止身子是奴婢了,是連心也卑賤起來了。
這宅子的深處果真有一處小樓,外頭就看著精致,小樓前頭是個亭子,亭子的臺階一直鋪到冰里頭,便是那汪很好的水了吧!
是很雅致的。
水的一側(cè),通著一條小徑,小徑是在一片竹林里。徑上積了薄薄的雪,竹竿隱在月色里,看不太真切,隱隱綽綽的。
亭子里擺著一張圓桌,是安著件厚毛大氅,絳色的狐頭領(lǐng)子,白色的袍身夾雜著一道又一道潑墨似的絳縷,昏黃的燈下,那白色隱出了橘色,懷吉倒看不清那絳色是染得,還是織就的,她髻上還簪著一枝斜梅,是綠萼梅了。
亭子四角擱著炭盆,又擺著高幾,高幾上的青瓷瓶子里插著一簇一簇盛放的梅花。
梅花的香氣散發(fā)出來,還隱隱有些“滋滋”聲,他從檐子上下來,是安笑著,站起身來迎他。
“去同公子說,客人來了?!彼D(zhuǎn)過身朝身邊一個妝飾不同的女子吩咐,那女子便笑著先同他行過一個禮,退出去喚人。
公子?還有哪一位公子?
是安捉了他的小臂,一路將他牽引到亭子里頭坐下,“哥哥覺得涼嗎?”還未等他開口,是安又轉(zhuǎn)頭朝冰面指了指,“今日忽然下了雪,我想著,有月色和雪色,還有哥哥方才路過的,‘小園’里的梅花香,這地方后頭有樓呢,倒擋著風(fēng),咱們在這兒吃吃飯,喝喝酒,多有風(fēng)味!”
懷吉順著她的手望出去,果然月色和雪色之下,這白堂堂的湖面,煞是叫人覺得敞亮呢!
有下人抬了三面屏風(fēng)來,將來風(fēng)的方向堵了個嚴嚴實實,懷吉轉(zhuǎn)頭,小樓隱在屏風(fēng)后頭,只看到門開了,然后又給人關(guān)上了。
那不同妝飾的女子已經(jīng)從屏風(fēng)后頭轉(zhuǎn)過來,手上還端著壇紅瓷的酒。
懷吉臉上帶著微微的笑,那屏風(fēng)后頭還有個修長的身影跟過來,他先矮了頭,發(fā)上是烏木簪子,手上是一支白玉朱穗的笛子。
青色的外袍里頭是淺灰色的棉袍子,同懷吉身上穿的正相近。
他一進來,兩只眼睛先看向懷吉,唇角淡淡地勾出一抹笑,而后又朝是安一拱手,是安也站起身來,對懷吉道:“這是鐘巘?!?p> 懷吉趕緊躬了身子,那鐘巘也朝他拱拱手,“在下鐘巘,字重山。”
懷吉也趕緊,“我是梁懷吉?!?p> 外頭有鈴鐺聲響起來,精巧的婢女們依次傳菜過來。
是安轉(zhuǎn)頭對那不同妝飾的女子道:“都下去吧,我們自在說會兒話,不要叫人來打擾?!?p> 那女子便頷首朝他們分別施一禮,帶著人都退下去,立在遠一些的地方等著。
是安親自執(zhí)了壺傾酒,對懷吉一一介紹道:“這道牛肉、這個蹄髈,還有魚羹都是特地請樊樓的廚子來做的,這個梅糕是甜酸口的,特請的是悅香樓的人來做的,還有啊,哥哥快嘗嘗這個炙羊肉,還有這個羊肉扁食,可是京兆府的手藝?!?p> 她也為鐘巘傾滿一杯酒,道:“我哥哥恐怕受不了這個烈酒,暫開開胃,咱們還是換回樊樓的酒吧?!?p> 鐘巘也不說話,微微點了頭,將那杯中酒一飲而盡。
是安已經(jīng)夾了炙羊肉放到懷吉碗里,懷吉偏過頭看她一臉期待的樣子,笑了笑將那羊肉放到口里細細品嘗,果然鮮美有味。
是安看他吃的高興,連忙又多夾了一筷子過來,“哥哥吃的高興就多吃些?!?p> 外頭的雪簌簌地下的大起來,屏風(fēng)里頭也飄進來些,好在沒有什么風(fēng)。偶爾有婢女過來添些炭火,銀炭正旺的時候,她從懷里摟出一捧梅花來,猛猛頃了,不多時便有“滋滋”地聲音發(fā)出來,梅香同碳灰香夾雜起來,有才暖過胃的西風(fēng)烈酒,又有杯中赤黃的甜酒,懷吉拿起杯中酒,有些搖晃的站起身來,對鐘巘道:“重山公子?!?p> 鐘巘見他朝自己敬酒,也站起身來,身形巍峨,面容又似玉山,不知從哪里吹來一陣風(fēng),青袍的帶子吹起來,從他顏間過,他擎著酒杯,微低了頭,等著懷吉開口。
懷吉忽然想起公主來,倘若不是那個木頭一樣的李公炤,而是面前這個孤松一樣的鐘重山該多好?。?p> 慰藉在她身旁,談詩論畫也罷、蹴鞠跑馬也罷,偶一醉酒,玉山傾在眼前,便是不說話,公主心里也不會更覺得落寞吧!
是安也站起身來,懷吉低著頭,眼淚滑進酒杯里,他一仰脖子,杯中酒便盡了。
有隱隱地琵琶聲不知從哪兒傳來,是安到他身邊扶住他,“懷吉哥哥?”
她語帶哽咽,懷吉的眼眶便更紅些,他自己斟上酒,重又對上鐘巘清冷的眸子,“拜托了!”
拜托了,拜托什么?他說不出,想拜托看顧好她?想拜托別棄了她?想拜托別為難她?還是想拜托別叫她受委屈?他張了張口,自己也說不分明。
鐘巘接言道:“好?!?p> 懷吉聽他應(yīng)的這樣干脆爽利,可面上卻波瀾不驚地,仿佛在說起一件再平常不過,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懷吉又轉(zhuǎn)過頭來看是安,“若公主活不成了,我怕也活不成了,公子你呀......”他將自己的手放在是安的肩上,很想去摸摸她的頭頂,可是不成啊,倆個人之間隔著厚厚的屏障,這屏障天生而來的,他不配、也不敢。
是安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她緊緊握住懷吉的手臂,“不會的,不會的,公主姐姐見了你,就會好起來的,哥哥快別瞎說?!?p> “公子你呀......”他不由想起以前春天的時候,他扎了紙鳶,同她在御花園放,紙鳶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忽然斷了線,她跑著去追紙鳶,磕倒在地上,被他背著沿著宮墻跑,“哥哥,我們追不上了......”她伏在他的背上,叫著“蝴蝶、蝴蝶......別自己飛呀。”
后來,公主赤著腳也在御花園里跑,后頭有嬤嬤和婢女跟著喊,“公主娘娘小心腳”,她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拽著風(fēng)箏的線,從御花園里跑到宮墻的甬道上去,沿著宮墻跑,大笑著叫他的名字,“懷吉,懷吉哥哥,你快來呀,風(fēng)箏要飛了......”
圣人娘娘的鳳駕正從福寧殿出來,風(fēng)箏還在天上飛,她卻忽然停住腳,兩只腳交纏在一起,拼命地往裙下藏。
“倘若我們能像風(fēng)箏一樣飛出去就好了......”她后來說。
“公子你呀,可以像風(fēng)箏一樣自在地飛了。”
可以像風(fēng)箏一樣自在地飛了嗎?
是安的馬車從西華門進去,一直停在公主殿閣的門口,懷吉穿上那平常普通、深綠色的衣裳躬著身子立在是安后頭。
一身銀甲的程是安帶著他,里頭的婢女打開門,迎著是安走進去。
那些彎腰或者跪著的人,他們的目光從是安身上轉(zhuǎn)移到懷吉身上,好奇心要戳破天去,便就是這個瘦弱矮小的人嗎?看著不像是傳說中那樣書生一樣的人?。?p> 公主散著頭發(fā),手背上包了帕子,帕子上浸著洗不干凈的血,是懷吉熟識的樣子,是安已經(jīng)上前去跪下身子同公主問安,“姐姐今日還好嗎?”
公主正坐在榻上,赤著腳折一只紅色的飛鶴。
她見是安來了,立刻笑道:“你來了,快看,姐姐正折到你呢......”她面前放著一個小簍子,里頭大大小小是各色的飛鶴,被她串著,每三個串成一條,串好了就掛起來,下頭墜一個鈴鐺,掛到書案外邊的屋檐上,鈴鐺一響,叮鈴鈴地,她就去看她的飛鶴飛起來。
是安將頭盔摘下來,放到案上,又從懷里抽出一塊帕子,將公主的腳包起來,用兩只手捂著,“姐姐不是同我說好了,咱們冬日里要穿上鞋的,等天暖了,再赤腳的嗎?”
公主見她幫自己暖著腳,便笑道:“你冷嗎?我昨夜也沒聽到外頭吹著風(fēng),今兒早起一看,竟積了那么厚的雪,你冷不冷?到姐姐這里坐,這里暖和!”她又往塌子里頭移了移,拍著自己才坐過的地方,對是安道。
是安拍了拍自己的鎧甲,“我才來,還未去應(yīng)卯呢!姐姐不看看,我?guī)Я苏l來嗎?”
公主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那躬著身子的瘦弱身影不是懷吉是誰?
她一時竟沒認出來,左看看右看看,再看看是安,忽然紅了眼圈道,“你不哄我?”
是安搖了搖頭,笑道:“我何時哄過你?”
她便緩緩地從榻上下來,眼睛直盯住懷吉,手里的飛鶴也掉在榻上。是安的帕子還纏著她的一只腳,她下榻后趔趄著差點摔倒,還沒等是安來扶她,她自己已經(jīng)站好了,快步移到懷吉邊上。
是安等著她放聲大哭的,可她竟沒有。
她看著他的側(cè)臉,又看到他鬢間的白發(fā),眼淚這才涌上來,可是她噙著它,不叫落下來。
是安走過去,聽到她忽然開口問,“哥哥還活著?”
懷吉便跪下磕頭,是安趕緊扶他起身。
她的眼淚終于還是落下來,“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哥哥怎么老成這樣?“
懷吉便抬起頭來,也流著眼淚,“因為擔(dān)憂娘娘在宮中的日子?!?p> 她便笑了,笑的極為難看,瘦削的臉上,兩個顴骨掛著,蒼白的唇色也被牙齒咬出了一條痕,她忽然一把摟過懷吉,又一把將是安也攬在懷里,大笑著也大哭著。
這還是三個人第一次哭成一團吧。
是安抬了抬手,也將公主和懷吉攬住。
“哥哥、姐姐,同我”,我們?nèi)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