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多放蔥花
做餛飩的老伯并沒有固定的店鋪。他僅僅挑著一個長擔(dān)子，擔(dān)子兩頭掛著竹筐。前面一個放著煤爐和鍋子，后面一個放著餛飩和佐料。擔(dān)子上再串著幾個矮板凳，左手把著擔(dān)子，右手提著幾塊簡易的小桌。
老伯從來沒有想過要盤下一個鋪子，畢竟在這種地方有命賺錢，可能沒命花錢。人越老，他越這么想，畢竟安穩(wěn)是他最大的幸福。賣餛飩也不貴，兩文錢一碗還比不上一杯女兒紅的價格。雖然碗里的餛飩數(shù)量少，但是勝在一個大字。皮薄餡多，湯水足，酒后來一碗別提多舒服。當(dāng)然也正是因為喝酒之人對此物的偏愛，老伯的餛飩小攤子才能在這條街上立足。每個酒肆都希望這個小攤子擺在自己店鋪門口，這樣來店里開懷暢飲的人才能比別的店家多那么一丟。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人眼饞過這份生意，但是最后只有老伯這個小攤子依舊存在在這條街上。一是因為這些喝酒的人都是真性情，吃慣了這家吃不慣別的。二是因為老伯做的是真好吃。
吆喝聲伴著水汽蒸騰而起，“二位客官，讓你們久等了?！崩喜m看似年邁，但是端碗的手一點都不抖，不疾不徐將兩碗餛飩端到衛(wèi)家父子面前。衛(wèi)江山有點忍不住，趕忙吸溜了一口。最后嘴微微張開，一只餛飩溜入口中，這才臉上浮現(xiàn)出笑容。
“美味??！”衛(wèi)江山難得這么高興，也不免有些失態(tài)。不過好在他穿了身素袍，應(yīng)該沒人認(rèn)得出來。
老伯看著面前之人吃的如此開心，自己也樂呵了起來。賣東西最喜歡看到別人稱贊自己賣的東西，這無疑不是對老伯本人的一種贊美。
“客官，我為什么看你有些面熟?！崩喜⒅戳艘粫海@才注意到面前此人竟然像極了某位故人，隨后他又打探的問道“要不要再來點蔥花？”
聽到這里，衛(wèi)江山有些動容。十幾年不來邊疆，沒想到老伯還記得自己。趕忙說道“多放一點，多放一點，最后澆一勺熱湯?！闭f著，他把衛(wèi)一鳴的碗也遞到了老伯的手里。
聽到這里，老伯也清楚了，原來面前的人果然是他，顫抖的喊道“將軍。”說完，背過身，開始放蔥花，澆熱湯。
一碗餛飩，放了很多的蔥花，再澆了一勺熱湯，雖有些寡淡，但是喝到肚子里明顯的更加暖人。這樣的天氣，絲絲寒意，吃上一碗再合適不過。
“老徐，快要二十年沒有吃到你的餛飩了，這么多年你在這里生活的可還行。”
看著眼前的衛(wèi)江山，老伯明顯有點喜極而泣“多虧將軍的福，我在這里過得很好。前些年還老來得子，現(xiàn)在也在城頭上當(dāng)守軍?！闭f到這里，老伯明顯有點自豪。
“這就好，這就好?！毙l(wèi)江山大笑道。
“將軍這次來，又所謂何事?！崩喜畣柕馈?p> “皇上聽說邊疆告急，便命我率領(lǐng)三十萬大軍過來支援?！毙l(wèi)江山答道。
聽到這里，老伯臉上也有了一絲憂慮。“將軍，雖說邊疆告急，但也僅僅是小戰(zhàn)不斷，并沒有到守不住的情況。更何況，將軍的衛(wèi)家軍常年駐守邊疆，那些蠻子豈敢來犯。二十年前那樣的情況，今日絕不會在此上演。”說道這里老伯明顯有些自信。是這個眼前的人帶給他的信心。
“老徐，這種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自有解決的辦法。至于小戰(zhàn)不斷，也有可能是大仗的前奏，不過這也就不需你勞心勞力了。好好的在這里，為將士們煮好餛飩，就是對我最大的報答。再來一碗，老徐。”
老伯聽到這，眉頭漸漸舒展開。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定海針，如他所言，做好餛飩，就是最大的報答。
衛(wèi)江山碗里的餛飩被再一次的添滿，今天的他胃口大開。但是坐在他對面的衛(wèi)一鳴卻一絲一毫都沒有動?？吹竭@里，衛(wèi)江山剛剛舒緩的心情也被蒙了塵，他停下筷子看向衛(wèi)一鳴，小聲道“一鳴！”。感覺到四周的環(huán)境有些壓抑，衛(wèi)一鳴將頭抬起?？粗赣H嚴(yán)肅的臉龐，再轉(zhuǎn)過頭看向滿臉和煦的老伯，他稍稍的抬起了右手。
衛(wèi)一鳴的右手自從那一戰(zhàn)之后，便已經(jīng)使不動。雖然看似傷勢已好，但是道道傷痕依舊觸目驚心。將筷子架在虎口上，拖舉著餛飩慢慢的送入口中，這一切都顯得十分漫長且艱難。老伯看著有些心疼，連忙抄起一旁的凳子坐下，搶過衛(wèi)一鳴手中的筷子想要喂它。他看向衛(wèi)江山問道“將軍？”衛(wèi)江山遲疑了一會兒，然后點了點頭。
一口一個餛飩，一個接著一個?；蛟S是不好意思，或許是不知道如何拒絕，衛(wèi)一鳴就這樣吃著。老伯也很開心，他這樣做沒有感到任何的尷尬，反而很激動。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像當(dāng)年一樣。
想到這里，老伯不由自主的講起了當(dāng)年的故事。
“當(dāng)年你的父親也是這樣，癱坐在地上像丟了魂一樣。我問他‘你怎么了’。他眼神中既沒有光彩也不愿意回答。這時，我聽到了他肚子咕咕叫的聲音。大戰(zhàn)了三天三夜，城里什么都沒有了，我連忙去找，終于在我那一堆破框里找到了幾只幸免于難的餛飩。于是趕緊打來水，將其煮給你父親吃?！?p> 老伯邊說邊將碗里的一只餛飩撈起，吹了吹一口氣，遞到了衛(wèi)一鳴嘴邊。“吃了幾只餛飩，你的父親好像有了些力氣。他突然哭了出來，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害怕沒有救下他們?！菚r候我們這里的守軍哪有三十萬人啊，我們這里的城墻哪有這么高啊。三萬的大燕將士，面對三倍于自己的敵人，他們不僅僅救不了這一座城，更是連自己也救不了。但是，我活下來了，那邊酒肆的老板他爹活下來了，當(dāng)年我周圍的街坊四鄰也有許多人活下來了。這座城市，因為你父親和他的軍隊，活下來了一半?？墒悄愕母赣H，他的戰(zhàn)友幾乎全軍覆沒。我們一點也不怪他們，他們真的盡力了。你的父親當(dāng)時滿身的傷口的躺在我面前，我問他你殺了多少敵人，他很自豪的舉起來一根手指‘一百多個?！?p> “世界上哪個人不會害怕？你父親害怕的不是自己的死亡，不是他戰(zhàn)友的死亡，而是害怕沒能救下我們這些普通人。那么你的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有錯嗎？他拼盡全力殺了一百多號敵人，只為救下我們這些人，這就是戰(zhàn)神，這就是英雄。最后，城保住了，我也活到了今天。而你也能吃到當(dāng)年那個味道的餛飩?！?p> 老伯笑了，衛(wèi)一鳴抬起了頭。看著這樣一張臉，老伯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