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烈回來很快,管寧一曲堪堪終了,便聽見敲門聲。
“幼安,是我?!?p> 郭嘉等人猶在喝茶,孫原便起身去開了門,門一開,便瞧見王烈與一高大漢子站在門口。
那漢子相貌普通,唯有那額頭上一卷黃巾甚是惹眼。
“彥方兄腳程好快,原本以為還需數(shù)日?!?p> 孫原沖王烈微微一笑,轉(zhuǎn)頭看向那漢子:“這位是……?”
那漢子微微笑起,露出一口黃牙:“在下,太平道青州方統(tǒng)領,司馬俱?!?p> 紫衣公子一動不動,便是眉宇亦不曾動彈,只是側(cè)臉望向露臺:“幼安,有客到了?!?p> 司馬具正要跨門而入,猛然間心頭一跳,一道凌厲劍氣冷然閃現(xiàn),直直射入身前那紫衣公子的腳側(cè)。
“好快的劍氣!”
司馬具心頭一震,這道劍氣出自室內(nèi),必是高手方才能有這般純粹、迅速的一劍,除了身前這位紫衣公子和管寧,這聽雪樓中竟然還有高手。
身前那紫衣公子仿佛并未看見,退了幾步,將兩人迎入樓中。
“閣下是誰?”
司馬具盯著孫原,凝著眉頭一字一頓反問:“在下來往聽雪樓十余次,從未見過閣下?!?p> “天下人物眾多,在下不過滄海一粟?!蹦亲弦鹿用寄康痛梗曇羟宓昂螞r這聽雪樓風云際會,英才輩出,區(qū)區(qū)俱下如何能入眼中?!?p> 司馬具眼中閃過一絲凌冽,這年輕人的話他絲毫不信,抬頭看見了端坐琴臺的管寧,眼神余光掃過案幾邊幾人,目光在心然和紫夜二女身上停留一會,瞳孔猛然睜大,竟是疾速轉(zhuǎn)回到孫原身上。
那目光一沾即走,孫原心中一沉:難道他知道我是誰?
司馬俱是張角十位弟子之一,是青州方的首領。管寧猜到王烈必然會直接去找司馬俱,這是最直接的方法,只不過他沒想到司馬俱竟然如此看重他這位青州儒宗,竟然親自到訪聽雪樓。
如雪衣衫飄然而起,緩緩步入中庭,淡淡笑道:“司馬君,許久不見了?!?p> 司馬俱未曾再看孫原,轉(zhuǎn)身沖管寧躬身一禮:“司馬俱見過幼安先生?!?p> 郭嘉、荀攸同時眉頭一挑,他們竟是不曾料到管寧竟然與司馬俱有這樣深厚的交情。只是轉(zhuǎn)念一想,以張角、司馬徽與管寧三者之間莫名聯(lián)系,似乎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司馬君此來,可是要誅殺管寧?”
那一襲白衣清正落拓,宛如白羽仙鶴,浩氣自生。
司馬俱的眼角一跳,連忙后退兩步,轟然跪倒在地:“在下不敢!”
管寧看都不看那人一眼,仿佛跪倒那人宛如塵埃螻蟻:“閣下已經(jīng)反了大漢,還有什么不敢做的么?”
“司馬俱追隨大賢良師,永生永世不敢對先生不敬?!?p> 司馬俱聲色俱下,額頭冷汗不斷涌現(xiàn)。
管寧看了一眼他,緩緩道:“今日若非這位公子在這里,只怕你進了這聽雪樓,便是為了殺我罷?”
孫原、郭嘉等人這才明白,司馬俱此來果然是有備而來。
“看來,這位司馬渠帥已然知道了在下身份?!?p> 孫原緩緩起身,步到管寧身側(cè):“在下倒很是奇怪,你是如何認出我的?”
司馬俱抬頭看了一眼他,又復低下頭:“魏郡太守,公子青羽,紫衣弱冠,我黃巾百萬之眾,無不想除之而后快?!?p> 孫原皺了皺眉頭:“在下才二十歲,大賢良師就如此想殺我?實在想不出何德何能,有勞大賢良師這般看重。”
司馬俱突然換了神情,森然道:“莫非公子青羽忘卻了潁川藏書閣后山之會?”
“得當今天子特別恩寵,又是魏郡太守,武功據(jù)說不在地公將軍之下,如此人物如不能為我所用,必然殺之而后快?!?p> 孫原知道潁川一會張角,必然被他記掛,想不到竟然上了太平道必殺的名單,也不知是該笑一笑還是該哭一哭。
呆了半晌,方才道:“這般看顧,原當真受寵若驚……”
司馬俱不再看他,只是垂著首:“今日若非在聽雪樓中,我司馬俱不惜一切也當殺你。不過今日為了拜訪先生而來……”
他抬頭看著管寧,拱手恭敬道:“先生讓王烈先生執(zhí)流魂簫來尋,便是想保護北海人物周全,司馬俱為先生之故,愿意出兵保護他們來朱虛避難?!?p> “這難因你而起,你保護他們,他們可會接受?”
白衣輕拂,竟是管寧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司馬俱只能聽到他冰冷的言語:“寧亦是罪人,不敢再居于聽雪白樓,若是張角念著故交之情,便不要傷害隨寧而去之人,此后塵歸塵,土歸土,山水不相逢?!?p> 司馬俱霍然抬頭:“先生?”
“今日你不殺我,我亦不殺你。”
“出了此門,愿君守諾?!?p> 司馬俱直覺一盆冷水從頭澆下,張嘴便覺苦澀:“先生……”
“公子青羽!”
管寧一聲厲喝,生生斷了司馬俱最后的言語:“可愿代寧送客?”
孫原頜首,看著司馬俱:“司馬君,請。”
司馬俱咬著牙,一個字也說不出口,起身恭恭敬敬一拜:“曾蒙先生教導,無以為報。司馬俱愧對先生?!?p> 一拜已了,司馬俱轉(zhuǎn)身離去。
聽雪樓又復安靜。
管寧回過身來,看著眾人,淡然道:“張角曾來聽雪樓幾次,所帶不過二三弟子,每次皆有這位司馬俱。想來他是青州方統(tǒng)領,不然亦不會次次皆來?!?p> “看來他是知道你的心思,只不過未曾料到我在這里?!睂O原又復坐下,一雙眼神卻看在管寧身上,“他是真想殺你,不然何必帶著幾百人過來?!?p> 聽雪樓外三十丈,五百黃巾軍整齊排來,為首一人正是太平道青州方副統(tǒng)領徐和。
遠看見司馬俱出來,徐和匆忙迎上去,看著他一副落魄模樣,臉色驟然一變:“如何?”
司馬俱回頭望著這座聽雪白樓,伸手擦去額角冷汗。或許他自己亦不曾想到,這聽雪樓,進來出去竟是兩般天地。
“孫原在里面?!彼抉R俱苦笑一聲,“縱然有把握殺了管寧,又有把握殺了公子青羽么?”
“孫原?他在聽雪樓?”徐和臉色再變,“他不在魏郡?”
司馬俱搖了搖頭,感嘆道:“原計劃師父要親自起兵于鄴城,就因為慢了孫原一步,轉(zhuǎn)道去了潁川,結(jié)果沒想到孫原竟然也沒去魏郡,而是去了潁川。你我也不曾想到,孫原離開了潁川還是沒有去魏郡,而是來了北?!?p> 他滿臉苦澀:“一個孫青羽,竟然讓師父和我畏首畏尾至此?!?p> “要不要沖進去殺了他?”徐和知道張角和司馬俱顧忌什么,不再過問,而是舉起了手,“殺之后快!”
“殺?如何殺?”司馬俱瞪了他一眼,“管幼安、邴根距、王彥方占了青州一半人望,殺了他們,你我手下的人頃刻便如鳥獸散了。”
“那如何?”徐和皺起眉頭,急道:“那地公將軍的命令怎么辦?他讓我們必須殺了管寧。”
“不管就是。他和燕一人聯(lián)手都殺不了鄭玄,你我就能殺了管寧?”司馬俱冷哼一聲,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你不覺得奇怪么?地公將軍為何要把師父的故交都趕盡殺絕?”
徐和臉色再變,已是難看至極。
樓中火盆依舊,飲茶依舊。
“你說張寶要殺鄭康成?”
邴原一臉訝色,不禁看向管寧,后者亦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本以為是張角意思,卻百思不得其動機所在?!睂O原凝眉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他這是要圖大漢的江山社稷,一鄭玄何必花費如此心力?如今司馬俱有要殺你,我似乎有些頭緒了。”
“他想殺掉所有的故交?!惫谓涌冢娙送?,仍是一副漫不經(jīng)心模樣,“其一,絕情斷義,一往無前。其二,多半是為了那‘太玄法言’之陣?!?p> 絕情斷義,一往無前。
八個字直入邴原與王烈心底,張角為了一心成事,竟然想出這等斷絕后路的可怕心思,當真令人膽顫心寒。
“張角是什么人,寧自是清楚?!惫軐帗u搖頭,“若為了太玄法言之陣,寧倒愿意相信幾分。若是絕情斷義,只怕他不會如此。只怕另有他人?”
“另有他人?”荀攸神思百轉(zhuǎn),“莫非張寶?”
郭嘉點點頭:“想來是了?!?p> 孫原不知兩人為何如此篤定,便聽見身邊心然道:“張角本在潁川,鄭玄大師在潁川時并未出手;鄭玄大師離去之時,卻令張寶與燕一人出手,據(jù)說那燕一人是天道榜上的絕世高手,張寶不過地榜第一,武學修為尚不及燕一人,為了殺鄭玄竟然拼死出手,他那一劍的份量……該是他的絕殺了?!?p> 孫原恍然大悟,燕一人身份高于張寶,故而眼睜睜看著張寶重傷仍能忍住不出手,即使是顧忌兄長孫宇和自己的武學修為,仍可見他并非定要殺死鄭玄。而張寶明知燕一人未必會出手,仍要與孫宇生死一搏,直到最后無力再戰(zhàn)方才退卻。
孫原已想得通透,卻又回到那個問題:“張寶為何執(zhí)意要殺鄭玄大師和幼安?”
郭嘉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fā)。孫原會意,苦笑一聲:“是我笨了。”
王烈此時才撿拾話頭,將手中白玉簫遞還給管寧:“完璧歸趙?!?p> 管寧點頭,伸手接過玉簫,轉(zhuǎn)頭看著心然,淡淡道:“姑娘,此簫為故人所贈,如今斯人已逝,姑娘既懂音律,此簫便贈予姑娘可好?”
心然一怔,看著那管洞簫,遲疑了一會:“先生,此物寄情,何必……”話到一半便看見了管寧神情,便轉(zhuǎn)了話頭,“如此,妾身多謝先生?!?p> 管寧點頭,將那圓潤洞簫放入如玉柔荑,便斂了神情,轉(zhuǎn)頭看著孫原道:“青羽,魏郡這般緊要,你如此放心?”
孫原啞然一笑:“華子魚、張公先皆一時人杰,我一個毛頭小子,如何能比他們做得更好?”
“于是你便引著張角滿處跑?”管寧笑了笑,搖頭道:“唐周告密,馬元義被殺,張角應當出現(xiàn)在魏郡統(tǒng)籌大局,可是他竟然出現(xiàn)在潁川,還特地引你一見,多半是想將你領入太平道罷?”
“當真不曾看出來?!睂O原啞然,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張角確實心善,否則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當今天子這般驕奢淫逸,竟然對你如此照顧?!惫軐帗u搖頭,“寧看不明白,看不明白?!?p> “原也不明白?!睂O原苦笑道:“想不透的事便不想?!鳖D了一頓,反問:“如今與司馬俱撕破臉皮,有何打算?”
“自然是去魏郡了?!惫軐幰恍?,“青州儒士自當前往避難。”
“先生要走,那……”
許久未曾說話的太史慈張口說話,卻說到一半躊躇起來。
林紫夜看出他心中顧忌,問:“你在擔心你母親的病情?”
“是……”太史慈頗為尷尬,只得陪笑。
“若是不介意,隨我們?nèi)ノ嚎ちT?!绷肿弦固嶙h道:“一來避開戰(zhàn)亂,二來讓我照顧,也方便許多?!?p> 太史慈登時喜上眉梢:“當真可以么?慈惶恐了……”
管寧啞然一笑,陰霾盡去,望著孫原:“子義勇敢果決,你平白揀了一個將才啊。”
孫原笑意不止,舉杯而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