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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華錄

新修第十七章 驚變

流華錄 清韻公子 5038 2023-09-12 23:29:12

  七里復道,以孫原和趙空的身法,也足足走了二刻。

  一腳踏上北宮朱雀門飛檐,兩道人影同時轉過身來,望著點點火光的漫長復道。

  復道上的尸體,數量遠比想象中的更多,從衣著上看,有太平道中人,有武林散士,也有穿著大漢皇宮衛(wèi)士鎧甲的甲士——這些,似乎都是要殺他們的人。

  可這些人竟然死的悄無聲息。

  難道是絕殺和鬼影的杰作?

  他們?yōu)楹我鎸O原和趙空清理障礙?

  還是說——他們才是要殺孫原和趙空的人?

  “太平道的人,十常侍的人,還有一批是誰的人?”

  趙空皺著眉,有些不解。中官們很清楚,新任太守是天子親自任命,即使不和他們一路,當下局勢也絕非是與中官為敵,所以中官們暫且不會出手,即使是出手,也未必會在此時出手,因為他們知道有人會替他們出手。也正因為如此,孫原和趙空兩人才會放任畢嵐離去。

  新任太守得位不正,第一個覺得有問題的應該是門閥世家。

  大漢的天下是天子的,但這大漢的州郡卻未必是劉家的。自光武皇帝中興大漢以來,門閥世家之權劇增,歷代天子又多年幼,少不得依靠母族外戚或者身邊宦官執(zhí)掌大權,故而朝中形成了三方割據之象。自然,地方州郡的實權也大多落到這三方勢力手中。

  孫原是新任太守,又是北方第一大州冀州治所魏郡太守,貴為封疆大吏,他的身份自然成為各方勢力調查的重點。他的身份自然好查得很,只不過他身處的陣營需要好好探究一二了。天子劉宏先借機要挾三公,拿到任命,又奪了三道三公印璽加蓋的詔書,這個分量,足以令門閥世家為之側目了。

  只不過,注定查不出什么,因為趙空和孫原所在的陣營,是當今天子苦心孤詣的皇室宗親派系,說清楚些,便是當今天子自己培植的嫡系。

  所以,天子讓他們走復道,出夏門,朝中勢力幾乎盡是敵人,是以必須要錯開。

  只不過,即使是如此縝密布置,仍是遇到了不世出的高手。

  復道下方的皇宮守衛(wèi)迅速聚集,數道長蛇火光聚集而來,少說也有近三百人的數量。

  趙空道:“這個數量的禁軍,必然已是同時急速通報此刻正在千秋萬歲殿的光祿勛張溫和執(zhí)金吾袁滂?!?p>  “罷了?!睂O原搖頭,“且先不管這里了,自然有人會頭疼。”他抬眼看了看遠處的南宮,微微呢喃道:“只怕陛下讓我們走復道,已是猜準了這一劫?!?p>  “那他未免也太高看我們了。”趙空晃著腦袋,道:“扣了我們佩劍,還讓我們與殺皇、鬼王這般人物交手,難道不怕我們跪在這里?”

  聽得這般言語,孫原一直緊鎖的眉頭似乎舒展了許多,沖趙空道:“剛才不是還要力戰(zhàn)二十招么?怎么現在泄氣了?”

  “若他只有這般修為,他又有什么資格尊為‘殺皇’?”趙空臉上仍是那般不屑一顧的神情,語氣仍是那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目光中卻是多了幾分安靜:“戮殄殺手盟,傳了幾十年的名聲,昨夜那身手恐怕配不上這赫赫威名。”

  孫原搖頭,道:“罷了,此事不宜深究,先行離開。”

  “好。”

  北宮乃是后宮所在,此時除夕晚宴正值高潮,鐘鼓樂聲震徹長空,宮內廣場上遍布侍從、宮女,無數青竹被丟入火堆,傳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長秋宮內歡聲笑語不絕——這舉國歡騰的時刻,誰能注意到角落里的兩道身影?

  落雪、爆竹、喧鬧、夜色,已是最完美的掩護。

  兩人接著宮殿背影藏匿身形,一路上竟無一人阻攔。

  趙空輕飄飄落在長秋宮的陰影中,不遠處巡邏士卒整齊走過——“復道上尸體無數,北宮的人竟然一個也無察覺……”

  他微微嘆出一口氣:“這帝都,靠這‘繁華’二字,是否能將一切血腥氣皆蓋去了?”

  孫原在他身旁,望著整座北宮一片歡騰,甚至能遙遙望見南宮的燈火——這不正是大漢帝都最繁華的時刻么?

  可這一片繁華之下,埋藏著復道上上千具無名尸體。

  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仿佛是回答趙空,亦或是回答自己:

  “大漢的帝都,本就如此?!?p>  風雪漸停,孫原和趙空借著夜色掩護已經穿越北宮,直到夏門。憑借兩人武功修為,為了避開皇宮守衛(wèi),足足走了三刻。

  夏門為雒陽城北面重門,離地八丈,高十二丈,其巍峨險要,想不驚動城門守衛(wèi)便走出夏門,幾乎不可能。

  “兩位使君來得早。”

  孫原、趙空甫一落地,身后便傳來一道低低地聲音。

  趙空霍然轉身,只見城門陰影中緩緩浮現一道身影,沖兩人遙遙作揖。

  “閣下倒是快?!?p>  趙空面上絲毫不見驚色,心中卻有幾絲顧忌。憑他與孫原的身法,已是尋常武林高手所不能及的,此人若是在他們離開清涼殿后便同時前來,并在此守候,這身法修為當不在自己之下。

  “趙都尉多慮,在下不過是奉了陛下旨意,在此等候二位使君而已?!?p>  身形漸漸脫離陰影,那人頭戴鹖冠,衣袍服,佩銅印黃綬,正是宮廷武官衛(wèi)士的打扮。

  雖然對面是六百石小吏,趙空卻不知為何,竟有些肅然起敬了:“請問閣下是?”

  “在下北宮宣室近衛(wèi)軍候王越?!?p>  孫原、趙空互視一眼,登時心中有數。宣室是大漢天子起居之所,王越身為宣室近衛(wèi)的軍候,能夠在此出現,必然是天子所命。

  孫原上前一步,雙手奉禮:“原見過王軍候。想來陛下還有什么尚未交代,竟需要軍候再跑一趟。”

  王越拱手還禮,隨即從袖中取出一道黃絹,遠遠地拋將過來,道:“陛下說‘叫他不要躲了,鐵了心要殺他的人,朕已經替他殺了,讓他在帝都多待幾日罷’,至于其他的,孫太守見過這道手諭自然會明白?!?p>  孫原和趙空兩個人的臉色登時一變。

  “既然如此,多謝軍候了?!睂O原點點頭,信手接住,與適才清涼殿中所見的三道詔書全然不同,雖是詔令所用的黃絹,卻無印加蓋,可見是天子信手所寫,并非正式詔令。

  王越微微一笑,再度拱手見禮:“城門已開,王越便不送二位了。今日今時,王越從未離開過未央宮,也從未見過二位,二位也從未見過王越?!?p>  “且慢!”

  趙空疾聲叫道,便見王越身形一頓,一雙目光如劍直視淡淡道:“都尉可有吩咐?”

  趙空看著他一身劍意沉靜,不禁挑眉問道:“來時路上,軍候可曾見過什么?”

  趙空反問之下,這位天子近衛(wèi)只是輕輕搖頭:“越,未曾來過此處,什么都未曾見過?!?p>  孫原、趙空互視一眼,而王越的身影已再度隱入黑暗中去了。

  “到底是大漢的皇宮,人物層出不窮?!壁w空搖頭嘆息,卻見孫原已展開布帛草草看了一眼便收入袖中了。

  “怎么說?”趙空問道:“陛下又有什么特詔?”

  孫原點點頭:“出去說。”

  城墻上插著道道火把,卻空無一人,看不到一個城門衛(wèi)士的身影。厚重的夏門悄然打開一條僅供一人進出的通道,安靜地如同死寂。

  兩個人緩緩走出夏門的一剎那,身后大門轟然關起。

  “好一個大漢皇宮,深不可測?!?p>  趙空回望身后夏門,如擎天之柱,巍峨高聳,拱衛(wèi)著雒陽城,恍如天威,不可直視。

  孫原從袖中取出那張黃絹,輕輕打開,只見上面寫著幾個清麗的楷字:

  明日申時,會卿于太學。

  “陛下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看來是讓你去太學挑幾個人。”趙空掃了一眼,沒好氣道:“我怎么沒有這好事?!?p>  孫原道:“你若是太守,自然也該有這樣的待遇。”

  趙空挑了挑眉,不語。

  **************************************************************************************************************************************

  雪落無聲,天地寂然。

  她一襲白衣,在雪中煢煢而立。

  黑發(fā)如瀑,白衣若雪。

  “青羽若在此,必舍不得你這般站在雪中?!?p>  夜色中,他玄衣如夜,踏雪而來,沖著她窈窕背影,悄然出聲。

  她頭也不回,只是看著遠處巍峨皇宮,一動不動。

  “是你說青羽會從夏門出來,我來這里等他,只是不想錯過?!?p>  她知道他在里面,卻隔著高高宮墻,仿佛便是隔了千里萬里。

  “好一個‘不想錯過’。”

  止步,佇立。

  便是那隨意地一立,一身孤傲氣息便如這無盡黑夜般無窮無盡涌現。雖是一身玄衣,卻不掩絕代英俊的容顏,一雙眸子純如朗星,劍眉高冠,世上若有那花癡女子,見了此等人物少不得要爭先恐后而上了。

  “在白馬寺呆了五年,到今日你還不肯見他么?”

  他立在她身后十步,背負雙手,似是默默守護她一般,一身孤傲在這飛雪中仿佛也收斂了許多。

  她不答,他再問:“這些年來,他可還好?”

  她仍舊不曾轉頭,聲音如空谷幽蘭,冷若冰霜:“你若還當你是他兄長,便知道孫家欠他多少?!?p>  “心然,十年來是你照顧他,我是他親兄長,這個謝字我要說。只是——”

  “欠?”

  他的嘴角揚起一絲詭異的笑容,接著,便是一道冷冷的語言:

  “孫家是孫家,孫宇是孫宇,欠這個字,他永遠都不會對我說出口?!?p>  輕蔑的笑聲隨著身影遠去,他仿佛從未出現在這里,來也無痕,去也無痕。

  雪地上,只是插著兩柄連鞘的長劍,古樸無華,沉寂若淵。

  她似是被這雪夜的寒氣侵襲,雙手竟不由自主摟著自己的肩膀。

  是身冷,抑或是心寒?

  世間種種,蒼蒼眾生,熙熙而來,攘攘而去。若一飲一啄,若日月星辰,亙古不變與曇花一瞬又有什么區(qū)別?

  許是見得多了,便不再惻隱??蛇@心,卻為何總是藏些憂愁?

  在她遠處數十丈的地方,站著一個素衣垂發(fā)的女子,正是李怡萱。

  李怡萱猛聽得身后一陣踏雪聲,便聽見有女子急匆匆地從遠處奔來。

  “萱兒,那么冷,你怎么站在雪里?”

  來者裹著一身白狐裘的大氅,從遠處林中奔出來,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中跑著,直奔向她身邊來。

  “紫夜姐姐?”

  她猛然驚覺,亦同時奔去,伸開手臂將來人擁入懷中。

  “不是讓你在車里等著么?這天氣你的身體哪里受得???”

  她黛眉輕蹙,似有責怪之意,卻不顧自己單薄,緊緊摟著懷中女子。

  “我抱了手爐,無妨的?!迸涌扌Σ坏?,她本體弱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掙脫李怡萱的懷抱,從里面解開大氅,一邊伸手披到她身上,一邊道:“你這么不愛惜自己身子,青羽便是見到你只怕也高興不起來?!?p>  李怡萱看著她一手抱著一個小巧精致的手爐貼著胸口,一手給自己加衣,甚是不便,笑了笑,便伸手把大氅接過,把兩個人緊緊裹住。

  “那我們,一起等他?!?p>  漫天落雪。

  *****************************************************************************************************************

  夜色里,連綿的邙山山脈像一條伏地的巨龍,擋住了所有光亮。雪雖停,風未止,吹在身上,冷得像冰。

  不知哪里,傳來一陣歌聲,如春風拂面,在這黑夜里散盡嚴寒。

  一曲離殤吟

  含咽無語訴

  寒星明滅

  青燈碎孤心

  桃花初放聲

  袖起琵琶彈

  隱隱繞殘香

  凄凄殤意濃

  卻將心事付千鍾

  誰知紅顏曲中淚

  孤影難自舞婆娑

  惟留悠悠清泉聲

  “哪里來的歌聲?”

  趙空猛然聽得這段凄涼清幽的旋律,神思一蕩,立刻便駐足問道。

  身邊那位紫衣公子卻是沒有答話,抬首遠眺四方,尋找那歌聲的源頭。

  “在那里!”

  不知何時嘴角已掛了笑容,身形往那方向飛身而去。

  “這歌聲……”趙空收斂了心神,看著遠去的身影,思忖道:“莫非……是林紫夜?她怎么知道我們從夏門出來?”

  遠處,兩道人影遠遠奔來,在雪地里踏出兩道淺淺的腳印。

  “青羽!”

  “哥哥!”

  不及近前,那歌聲便戛然而止,傳來一聲驚呼。趙空循聲遠遠望去,那冰天雪地里,兩道俏麗身影亭亭玉立,美得不似凡人。

  “雪兒,紫夜!”

  他眉頭一皺,步下登時加速,同時脫下了身上紫袍。待到身前時,一手拉過李怡萱,將紫衣披到她身上。

  李怡萱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千百次呼喚般的溫暖,暖得如同一瞬間化開了這冰天雪地。

  “見你無事安好,我便放心了?!?p>  “我說過會平安回來,便一定會回來?!彼粗?,一掃皇宮里的沉悶嚴肅,如同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民間少年。

  “你若再不來回來,怕是萱兒要在這里站成望夫石了。”

  林紫夜身披紫氅,便站在李怡萱身邊,笑語盈盈。

  “我不是叮囑過你們不要出來么。”孫原擰著眉頭,也不顧趙空便在身旁,將柔弱的紫衣女自牽入懷中,一只手抵上她的后心,掌心里渾厚真元源源不斷輸進她體內,登時一股暖流流遍周身,竟連同白氅上的積雪也融成水汽漸漸散盡了。

  趙空看了這般情景,不經笑了笑,道:“‘流轉寒天十重,和沐春風可知’,我這‘寒天沐暖’心法你不過見我使了一次便會了,怎么悟性那么高,原來的你可是十分笨的?!?p>  頓了一頓,一眼看見林紫夜手中抱著的手爐,又道:“這是什么意思,竟然冷得要抱著爐子?”

  突然間三個人都沒了聲音,趙空心中一動便知其中必有事情,正要張口再問,便聽見李怡萱微微發(fā)冷的聲音:“紫夜身子素來差,又很是怕冷,你這法子倒是很管用。”往常孫原皆是耗費真元為林紫夜取暖,如今得了這樣的心法,自然事半功倍了些。

  “怕冷?”趙空臉色變了變,已聽出三人已無意再說,便道:“罷了,不與你們細說,我還要想辦法去宮門司馬那里把佩劍取回來。”

  “這么晚了,不如等到天明?!睂O原看著趙空,“現在宵禁,連雒陽城都進不去?!?p>  李怡萱笑道:“不必了,有人替你們將佩劍取了回來?!闭f間,便從外袍內側取出了一柄連鞘長劍,遞到趙空面前:“你這柄劍,倒是一柄好劍?!?p>  趙空驚詫道:“哦?除了你們,還有人在場?”

  李怡萱與林紫夜皆是不理他,他等了半晌也等不到回復,只得自己找了臺階下,說道:“這柄劍確實有些來歷?!庇诸D了一頓,看看孫原:“一起回太常寺么?還是夜宿在外?”

  林紫夜登時皺起眉頭:“你還要入宮?”

  孫原正欲答話,便聽見趙空又是一副無所謂的聲音:“不必擔心他,天子和他同往,姑且還沒人敢動他。”

  他看著孫原,笑意盎然:“陛下可是拿自己給你做擋箭牌。你一個人去魏郡當太守,如何能叫人放心?太學那幫諸生雖說是嫩了點,還是比較靠得住的。你說呢青羽?”

  孫原看著手中黃絹,淡淡道:“自然?!?p>  ************************************************************************

  不足一刻功夫,復道上已經集結上千衛(wèi)士,光祿勛張溫與執(zhí)金吾袁滂親臨復道。一具具凍僵的尸體在天子復道上排開,密密麻麻,與雪夜、火光一同映入光祿勛張溫眼簾。

  他看著雪地里的尸體,眉頭緊鎖,全無適才大殿中那份自在,寬大的袍袖中,一雙拳頭早已死死握緊。

  他仿佛看見了這些尸體不是帝都衛(wèi)士,也不是太平道滲透帝都的武林高手,而是當今天子。

  他的身側站著執(zhí)金吾袁滂,兩人一個是九卿,一個是諸卿,均與負責宮廷禁衛(wèi)與天子安全,如今在除夕之夜里,竟相聚在血腥陰冷的皇宮復道之上。

  兩宮衛(wèi)士令分別帶著五百衛(wèi)士在復道上清理尸體,而自十七年前太尉陳藩與大將軍竇武謀反案之后,大漢帝都從未出動過百人以上的衛(wèi)士處理案件。

  “張公……”身旁的羽林中郎將袁滂微微低下身子,正欲說話,便聽這位正值壯年的大漢重臣輕聲問道:

  “今夜帝都可有異狀?”

  “除此之外,再無異狀?!?p>  袁滂見張溫不再言語,便輕輕問道:“這件事,如何處理?”

  張溫一動不動,只說了一個字:“等?!?p>  不過袁滂卻知道,張溫在等趙忠,等天子的詔令。

  門閥世家、宦官十常侍,竟然如此風云際會,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趙忠匆匆而來。

  他開得很快,詔書上的墨跡尚未干。

  他沒有宣讀詔書,而是直接交到張溫的手上。

  “張公?!?p>  趙忠斂了眉眼,在張溫略有絲疑惑的目光下,緩緩說了一句話:

  “宦者不信任你,你也不信任宦者。但趙忠仍有一句話相告。”

  “陛下所有的交代無多,趙忠已經全數寫在詔書之上?!?p>  張溫的眉,擰得更深,拿著詔書的手已握得指節(jié)發(fā)白。

  趙忠來去匆匆,從頭到尾只有這兩句話。

  “張公……”袁滂不明所以,看向張溫。

  張溫緩緩打開詔書,每一個字都足以刻在他心里。

  袁滂在旁,驚鴻一瞥,讓這位屹立朝堂多年的人物亦是變了眼中神色。

  那詔書只有四個字:朕要人頭。

  一千條人命,皇宮之內,死得悄無聲息。天子震怒,他想知道到底是誰有如此能耐、如此手筆,能在皇宮有這樣的設計。

  其中八百條性命,是大漢最精銳的宮廷禁衛(wèi)!

  到底是誰,竟有如此大手筆!

  “老夫倒是想起一件事來?!?p>  袁滂看著張溫,輕聲道:“……張公可還記得,十六年前,竇武大將軍之死?”

  張溫瞬間窒息,緊緊握住手中詔書,手指關節(jié)愈發(fā)蒼白。

  他死死盯著袁滂,眼前的這個人是朝中重臣,他是不是也知道當年大將軍竇武和太尉陳蕃之死的真相?

  他望著袁滂,一字一頓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袁滂并為被張溫這可怕的模樣嚇住,只是后退兩步:“張公這是為何?”

  張溫一時怔住,手中一松,詔書便已跌落塵埃。他心頭一松,便覺得整個人都要暈了過去。袁滂雖然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發(fā)怒,一見張溫這模樣卻也心知不好,連忙伸手扶住張溫:“張公,張公?”

  張溫被袁滂一拉,登時緩過神來,連聲道:“不妨事、不妨事……”

  “張公似是怒急攻心?!痹枰娝麩o事,亦是狠很喘了一口氣,“此時張公若是倒了下去,滂便六神無主了?!?p>  張溫心中冷笑,望著袁滂——這位屹立大漢朝堂多年不倒、深諳中庸之道的老狐貍——搖了搖頭,站起了身,低聲問他:“袁公莫不是覺得今日像極了當年的光景?”

  袁滂卻不知張溫心中所想,當下只是苦笑一聲,饒是他久居朝堂,見慣了風雨,如今也是抬手擦了擦額角的冷汗,苦笑道:“當年那事宦官做的太絕了,血洗帝都,太可怕了……”

  張溫的眼睛瞇成一道縫隙,似是想從袁滂的臉上看出什么:“你還知道些什么?”

  “張公不知道帝都的傳言么?”袁滂低聲道:“傳說當年名動天下的‘戮餮殺手盟’就是大將軍梁冀之死和大將軍竇武之死的元兇,更有人傳言,朝中數十年來中官不絕便是因為這可怕的殺手盟是中官手中的刀!”

  “禁聲!”張溫一把扯住袁滂,面色驟然冷下來,低聲道:“當年是當年?!?p>  “可這謎團,三十年了,依然在。”袁滂搖頭,“三十年前梁冀之死,十六年前竇武與陳蕃之死,再到今夜復道血案——都與謀逆政變有千絲萬縷的關聯——”

  “不是么,張公?”

  袁滂的聲音輕緩,卻仿佛有萬鈞之力,壓得張溫喘不過氣來。

  三十年、十六年、到如今。

  大漢兩大重臣,如今在雪色下、皇宮里、復道前,相顧已無言。

  大漢光祿勛遠眺夜空,千秋萬歲殿方向火光沖天,鼓樂震天,夾雜傳來不絕于耳的青竹爆裂聲。

  袁滂隨他一起望過去,隱約還能聽見些笑聲與樂聲。

  再回頭,空氣里還是布滿血腥味道。

  一面歌舞升平,一面鮮血淋漓。

  “天下就是這般,大漢也是這般?!睆垳氐溃骸翱匆姷墓倘豢膳拢膳碌氖悄切└究床灰姷??!?p>  袁滂心頭一凜,直覺脖頸前有一柄看不見的刀,閃著嗜血光芒,隨時可以帶走他的性命,面上卻是面不改色:“若是政變,你我絕然不能如此安然。殺人手法如此安靜詭秘,目標不是陛下,亦不不愿制造慌亂,背后這人到底要做什么?”

  天子夜宿清涼殿、新任南陽太守孫宇秘密入帝都、十八年前帝都冤案、除夕夜復道血案……一連串事情在張溫腦海閃過,他不信這一切都是巧合,但是他更愿意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張溫不敢答話,生怕說錯一個字都會扯出無盡的麻煩,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夜,整座帝都盡無眠。這天大的事,恐怕早已經傳出了宮去。

  袁滂低聲道:“老夫回大殿上,稟告楊公此事。”

  “好?!睆垳攸c點頭,“本府在此守著,陛下在清涼殿,此刻也該知曉此事了。溫即刻命虎賁中郎將過去守著?!?p>  “如此便穩(wěn)妥。”袁滂道,“是不是該和廷尉崔公打個招呼?”

  張溫遲疑了一會,九卿之中,太常種拂是太尉楊賜提拔的故吏、光祿勛張溫、廷尉崔烈都是名士出身,接下來便是執(zhí)金吾袁滂了,司隸校尉、城門校尉無法深入內朝,京兆尹劉陶雖然險要,卻是太尉楊賜的舊屬,幾個人都身兼要職,帝都內能調動兵的也就這幾個人了——除了他們,便剩下當今大漢的外戚、河南尹何進了。

  “先緩一緩,他手無兵權,貿然讓他知道反而不妥?!?p>  袁滂會意,作揖而去。

  只有有兵權的人才知道兵員調動,復道衛(wèi)士竟然換成了太平道的教眾和鄉(xiāng)野江湖人,這本就令人覺得可怕可怖之極。張溫、崔烈、袁滂、劉虞,陛下身邊的四名臣,總有人要置身事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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