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穆棱從小就沒和幾個人打過交道,不善言辭,遇到這樣尷尬的場面,這會兒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全部噎在嗓子里。
而且呼吸間都會有那股香味,像是哪種花的味道,淡淡的,卻填滿了胸腔,撓得他有點心癢。
最后還是素榮君幫自己徒弟解了圍。
“呵呵,小道友莫要生氣,我家徒弟天生有眼疾,看不見東西,錯判了性別,還請小友諒解啊?!?p> 楉冰點頭了然,難怪一直不睜眼呢,原來是看不見,可惜了,生得如此相貌,卻沒法看見眼眸中的神采。
其實剛才楉冰也并沒有生氣,只是在掩蓋真相,所以才故意裝作有些氣憤。
而且,人家的確也沒說錯??!母親說,眼盲之人因為看不見,所以其他的感官都會比常人靈敏許多,難道盲人的第六感也比一般人強嗎?
楉冰意識到,因為她平時都是男童的裝扮,所以即使嗓音像女孩了一些,也會被別人自動解釋為男童女童的嗓音差別不大。
但蒙上眼睛聽起來,她就是個小女孩?。?p> 現(xiàn)在還能混過去,等到了十幾歲,其他都可以掩飾,這聲音怎么瞞?
楉冰頭疼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把眼前的事解決的,以后再想法子。
“你們說的嶗山地圖是什么?”先轉移話題,不要在她的性別那里糾結了。
素榮君給楉冰大致講了一下,楉冰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向霧虛真人尋求意見。
“楉冰想去就去吧,我會幫你準備很多護身的法寶,這種歷練很難得,也許對你來說就是一次突破。”霧虛真人輕聲鼓勵。
“那我……就去吧?”楉冰笑嘻嘻地答應了“那葉門主你們等下是不是還要去找夏知秋?我和你們一起吧!”
夏知秋?已經(jīng)對這類名字有陰影了的江穆棱思考著,這位名字很像女孩的火靈根究竟是男是女,他可不能再次弄錯了。
“他也是男的,可別又弄錯了哦。”看見江穆棱眉間微皺,楉冰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在想什么,不禁憋笑,湊到他身邊低聲說到。
明顯帶著笑意的上揚語氣讓江穆棱頓了頓,咳了一聲,耳尖紅了一點點,不動聲色地轉過了頭。
楉冰憋笑憋得更難受了,傳聞中的蓬萊門主大弟子不是很高冷嗎?怎么一逗就連耳根子都紅了?比鬧別扭的夏知秋還可愛。
楉冰跟著兩人去桐陽峰找夏知秋,走的時候還順了一個蘋果,不像蓍蒿真人那樣毫無儀態(tài)地放聲大嚼,而是慢慢啃著,細細咀嚼。
江穆棱聽著身邊細微的動靜,好像小動物在吃東西一樣,不禁想從他的納虛袋里再找點吃的給他。
“我們御劍去找那位夏知秋,你……楉冰要和我同乘一把劍嗎?”江穆棱覺得這位木靈根應該是連劍都沒碰過的,所以帶著一點主動邀請了一下,想彌補自己剛才在言語上的過錯。
“哦,不用,我有劍。”楉冰叼著蘋果,從屋里抱出了她的靈劍,往前輕輕一拋,助跑著跳了上去。
熟練的動作,就算江穆棱看不見,也聽得出來。
但他自己學劍的時候就是無師自通的,御劍學招式時也沒有任何滯澀的感覺,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御劍這種事根本不難。充其量就是感慨一下昆侖的修煉很全面,連木靈根都有教御劍。
而旁邊的素榮君就不是這么想的了。
他看到了楉冰御劍的全過程,比江穆棱聽到的要更加震撼。
這樣的控制力,還有那副從容不迫的樣子,怎么看都像是練過幾百上千遍了,而且御劍所需要的靈力也不少,這位木靈根不是才修煉半月嗎,怎么感覺比很多其他適合修劍的靈根更像一名劍修?
這樣的天賦,和當初的江穆棱一摸一樣!
素榮君按下驚訝的心,三人乘著御劍到了桐陽峰。
這回他們很幸運,才剛落地,就碰見了從弟子飯?zhí)美锍鰜淼南闹铩?p> 夏知秋還嚼著包子,和身邊的弟子聊天,把才吃了一個小蘋果的楉冰生生地又看餓了。
夏知秋一抬頭就看見楉冰一臉饞樣,比平時看上去更傻了,嗤笑一聲,大步走過去,把懷里的飯后水果放到楉冰手里,說出來的話卻一點都不客氣。
“多吃點,別餓著了,要不然別人會覺得我們昆侖不給飽飯吃呢?!?p> 楉冰瞪了一眼夏知秋,這家伙話里話外的意思都在說她飯量大,她只是沒吃早飯!
“這兩位是……”夏知秋注意到了楉冰身邊兩個不屬于昆侖的人。
“你就是夏知秋吧?你好,我是蓬萊仙門門主,葉瀾?!彼貥s君笑起來,和藹的樣子就像夏知秋那溺愛他的父親。
“葉宗主好,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嗎?”夏知秋也不是被寵壞了的傻瓜,連忙行禮,若不是昆侖離家更近,他們夏家可能也會考慮送他去蓬萊。
江穆棱松了一口氣,這位夏知秋的聲音倒是挺像男孩的,他不會弄錯,上前一步把來意說得清清楚楚。
夏知秋看了一眼江穆棱,原來二哥說的是真的,蓬萊的那位門主首徒真的看不見,卻能以一劍成為同一代弟子中無人能比的第一人。
“喂,你答應他們了嗎?”夏知秋轉頭問楉冰,楉冰點點頭。
“那我也去吧,反正我?guī)煾赋诵逕捝系氖虑槎疾还芪??!?p> 楉冰有些羨慕,桐陽真人好歹還管了夏知秋的修煉,她那位師父呢?修煉生活一概不管,半月只見了他一次,還是昨天讓她去偷花!
“不過可以再等兩月嗎?我二哥前幾天回家,說要去玲瓏閣給我尋一把靈劍,還要兩個月才回來呢。”說到這件事,夏知秋眼里就亮晶晶的,“我想帶把好的劍去嶗山地圖,可以嗎?”
素榮君本就沒有催促的意思,既然找到了合適的人選,更不能貿(mào)然出發(fā),至少要互相磨合一段時間才好,當下便同意了夏知秋的要求。
素榮君要回昆侖殿和柏舟君商量些門派中的事,本想帶著江穆棱一塊兒回去的。
轉念一想,既然要磨合,還是讓他們?nèi)讼嗵幘靡稽c比較好,又都是不到十歲的男孩,應該會有共同話題吧?
他這徒弟樣樣都好,就是有些太孤僻嚴肅了,在蓬萊一直都是一個人呆著,還是要有同齡的小伙伴才行啊。
“小友們,在下找你們宗主還有些事,可否把小徒交給你們,帶他逛逛這昆侖呢?”
楉冰和夏知秋一愣,素榮君的請求,也不好拒絕啊,相視一眼,遲疑地點點頭。
江穆棱表面平靜如水,內(nèi)心卻有些崩了,長袖里的手都有幾分僵硬。
素榮君走后,夏知秋和楉冰一同回頭,看江穆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帶著些局促的模樣,頓時懂了。
原來是沒帶盲杖?。∷圆恢劳淖?。
沒關系!夏知秋和楉冰一人站在江穆棱的一邊,像挽著腿腳不方便的阿婆一樣挽著江穆棱的胳膊,一起往前走。
雖然畫面還是挺溫馨的,但江穆棱總覺得很奇怪,有種被霸王硬上弓強行前行的感覺。
“并……并不用這樣,只要給在下指路就行了?!苯吕庀胱屪约嚎瓷先ダ潇o一些,可惜聲音都是顫抖的。
“哪能啊,你又沒來過昆侖,撞到哪兒就不好了,這里我熟,跟著我走就對了!”夏知秋還是很同情江穆棱看不見的,所以夏小少爺難得對人這么溫和地說話,盡管在楉冰聽來還是很臭屁。
江穆棱也想說,這根本不是我跟著你走,是你們架著我走??!
桐陽峰的路上種了些石榴樹,正是開花的季節(jié),一片紅艷艷的。楉冰歡喜地跳起來摘了一枝,放到江穆棱手里。
江穆棱鼻尖動了動,“……石榴花?”
“答對啦!你鼻子好厲害?。≡趺床碌降??”
“在蓬萊時,我的院子里也種了一些?!?p> “哦……”楉冰刮刮鼻子,“你知道嗎?我的楉字,就是石榴花的意思哦!”
“嗯……”原來是這個字,雖然……還是不像男孩的名字。
江穆棱摸著石榴花的瓣兒,想象著它的樣子,卻怎么也想不出來,他知道手里的這朵花是橙紅色的,有六七片花瓣,莖葉則是嫩綠的。
可他從未看見過這世間的色彩,就連橙紅嫩綠是怎么樣的都不知道,就算能順著輪廓摸出樣子,卻是沒有色彩的。
他可以通過書籍和他人的描述,知道萬物萬事的特征,唯獨不能通過自己的雙眼看到這一切。
他本以為自己早就釋然了,沒想到從未放下過。
三人走出了桐陽峰,坐在了一個小亭子里休息聊天。
“江穆棱你知道嗎,夏知秋根本就不是為了等他二哥給他送什么靈劍,他就是還沒練好御劍,怕拖后腿丟臉呢!”感覺和江穆棱拉近了一點距離,楉冰就開始掀自家小伙伴的短,沒心沒肺地哈哈大笑。
“臭小子說什么呢!你也就御劍好了,到后面還要學招式,看我的火靈根克不死你的木靈根!”夏知秋惱羞成怒地懟了回去。
“我好怕哦!反正我到時候見機逃走就行啦,反正你肯定追不上!”
江穆棱夾坐在他們中間,聽兩個小孩拌嘴,嘴角也不禁有了一絲笑意,突然有些羨慕這樣的同門情誼。
他們倆也就認識了不到半月吧?倒是比他這個三年里都不敢主動和別人搭話的膽小鬼強多了。
“對了!江穆棱不是水靈根嘛!剛好克你!”楉冰一拍手,“你要是欺負我,我就去找江穆棱對付你,他肯定打得過!”
江穆棱不知道為什么話題突然落到了他頭上,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該怎么接下面的話,但楉冰已經(jīng)自己接上了。
“我娘還說,我命中缺水,五行缺水,剛好水生木嘛?!?p> 江穆棱聽見身邊的楉冰短促地發(fā)出了低聲,好像是在笑。
“那就說明,我命中缺你,五行缺你啊?!?p> “哈?兩個大男人說這種話肉麻死了?!毕闹锲鹆艘宦暤碾u皮疙瘩,渾身不自在。
楉冰沒覺得這種話有什么肉麻的“我經(jīng)常說給家附近的姐姐妹妹聽啊,她們都很喜歡,這哪里奇怪了?”
夏知秋簡直服了,這對不同的人說能一樣嗎?啊?!對姐姐妹妹說,和對江穆棱說,性質能一樣嗎?
楉冰還是不懂,哪兒不一樣了?大家不都是一個頭兩條腿那個胳膊,既然長了耳朵,愛聽的話應該都差不多啊。
夏知秋徹底無語,那雙桃花眼里還滿是無辜,只能調侃“你這家伙,長大后肯定比我大哥還風流,要禍害不少姑娘?!?p> 楉冰也脾氣上來了,偏要證明自己,湊到夏知秋耳邊說了一堆話本上的風花雪月,聽得夏知秋漲紅了臉,捂住耳朵逃走,被楉冰追得在小亭子里四處逃竄。
而江穆棱呆坐在那里,腦子里只有楉冰的那句“命中缺你,五行缺你”。
江穆棱后來很恨自己是個瞎子,沒能看見楉冰臉上的神態(tài),他真的很想看看這個人臉上究竟是什么表情才能說出這種話。
這種,能刻進他心里一輩子的話。
君埋泉下酒
小孩子是最會說情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