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破鏡重圓
皇帝是在一陣刺痛中醒來,他揉了揉眼角,宿醉的人總是易頭疼,東梢間的寢殿內(nèi)懸著重重簾幔,最內(nèi)是柔嫩的新綠,碧波漣漣如春日池塘,日光透過簾幔鉆入,已是昏黃,一時竟分不清是日暮還是清晨,他慢慢坐起身,半迷蒙的眼神落在身側(cè)人身上。
那是靈璧,她雪白的身子上滿是斑斑點點的青紫,雙臂以保護的姿態(tài)環(huán)在胸前,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動物般蜷縮在床腳,她已經(jīng)是生過四個孩子的女人,可這樣縮著,竟顯得格外瘦小。
皇帝放輕了手腳,他只想起自己昨夜喝醉了,卻忘記醉后做了什么,可此時,他看著受虐般的人,自己竟是個施暴的惡徒!
梁九功在外頭探頭探腦地看,皇帝將被子蓋上,遮住靈璧光裸的身子,“今日休沐,你進來作甚!?滾出去!”
皇帝雖刻意壓低了吼聲,可靈璧還是驚醒,她半闔著眼看向皇帝,待接觸到皇帝慌亂的目光時,心頭竟不知是何滋味,若非要說,那是一種心酸。
皇帝披上中衣,坐在床邊,卻是靈璧先開口,她昨夜哭啞了嗓子,此時聲音嘈雜如鐵片刮過,“皇上還不去上朝?”
皇帝垂首,“朕……朕昨夜喝醉了酒,并非有意如此?!?p> 靈璧看他,半晌移開目光,“奴才是皇上的妃嬪,皇上不必如此。”
她聲音溫平,皇帝一時也辨不清喜怒,但總歸是不悅的,端看她身上的淤青便知自己昨夜是何等肆意妄為,“朕去讓太醫(yī)院找藥給你擦擦,”他觸上靈璧的肩膀,靈璧也沒躲開,只任由他的指如水般劃過她的皮膚,“定是疼的。”
靈璧在他指下輕輕顫栗,“皇上,您昨日是信了貴妃所言,才讓奴才回宮的嗎?”
皇帝躺在她身側(cè),高大的身軀將她牢牢籠罩在自己結(jié)實的懷里,“朕或許有那么一點信了,你因為胤祚之事,那樣恨朕,不肯見朕,除非是心中另有良人?!?p> 靈璧看著床帳上掛著的數(shù)枚香囊,那上頭繡著金芍藥、玉牡丹、繡芙蓉,個個精致不俗,栩栩如生,“皇上不必有這樣的猜疑,奴才不會做這樣的事。”
皇帝貪戀此時的溫存,一時不愿起身,“你拿出那些練字的薛濤箋,朕便信你了,朕記得那時教你習字,特命內(nèi)務府制了些殘云色的送來你這里,這么多年了,你還留著,可見情真。朕也想問你,當日情深,那今日呢?”
靈璧不知如何作答,她不禁捫心自問:她真的這樣恨皇帝、恨到不容回圜的地步嗎?胤祚之死,他不痛嗎?他不是告訴你為何不愿處置明珠了嗎?你過不去的到底是對皇帝的心結(jié),還是沒有保護好胤祚的、對自己的責備?
她沉默了太久,久到皇帝想要再問時,靈璧微微點了點頭,“當日情真,事過無悔。”
皇帝急忙翻過她的身子,熾熱的目光定定看著她,“當真?”
靈璧移開目光,卻仍是頷首,“奴才記得您送奴才的蘆花、記得您登泰山時拉著奴才的手、記得您在姑蘇的小舟里陪奴才吃過的點心,”她微微一笑,眸中滿是懷念,“可是曾經(jīng)的滿心情誼,為何會走到今日的地步?”
皇帝俯身,埋首于她頸項間,輕嗅著她身上的清芳,心中一派泰然寧靜,“朕雖然一時不能動明珠,但朕不會容他太久,朕會盡快起復索額圖,這樣不僅能節(jié)制明珠,也能保護太子?!?p> 靈璧只靜靜聽著,目光越過他山岳般的肩膀,看向外間,天光大亮,縱有簾幔掩映,寢殿內(nèi)還是明亮起來,靈璧推推皇帝,“還不走?”
皇帝撐起上身,“朕午后來永和宮用膳?”
靈璧露出一絲笑意,反問皇帝,“奴才現(xiàn)在不是住在暢春園嗎?”
皇帝皺眉,“還不回宮嗎?”
二人的發(fā)糾纏在一處,絲絲縷縷,人說結(jié)發(fā)為夫妻,這一生好好歹歹,也只是眼前人了,靈璧看向他,“起身吧,讓奴才們看笑話。”
皇帝聽她語氣溫和,面色亦是近日不曾有過的沉靜,心下喜歡,便依言起身,梁九功傳了宮人來伺候,皇帝也不要,頭發(fā)散亂著坐在鏡前,“德妃,與朕梳頭。”
靈璧瞥了他一眼,取過刨花水,走到皇帝身后,以蘸了刨花水的抿子抿頭發(fā),這刨花水是以榧子、核桃仁、側(cè)柏葉搗碎了,和入薄荷、香白芷、藿香葉、當歸等藥物,既為調(diào)和氣味,也為保持頭發(fā)烏黑潤澤。
靈璧將皇帝的發(fā)編成一根大辮,又取過頭繩系上,明黃色絲絳在蔥嫩指尖劃過,靈璧松開手,便要推開,“好了。”
皇帝卻握住她的手,按在肩上,不許她退去,二人的目光于鏡中對上,“朕午后來你這里用膳,你等著朕來了,再回暢春園不遲。”
靈璧只得頷首,送了皇帝出門。
青筠跟在茯苓身后,跟她咬耳朵,“主子和皇上這是和好了?”
茯苓皺眉,看著靈璧俏立于秋風之中的背影,一時也不敢猜測她的喜怒了。
德妃復寵的消息不脛而走,昨日她一番邪惡手段敲山震虎,今日她又留得皇帝流連不去,甚至連奏折都搬去了永和宮,如此心性手段,倒讓人越發(fā)不敢小覷。
只是于靈璧而言,卻是既簡單的緣故:她既然答應了皇帝不會離去,一時便不會離開。
太皇太后聽得消息,沉默了良久,只讓人將菩薩保送回永和宮。
九公主的眉目酷肖靈璧,如今她已兩歲,便越發(fā)明顯,皇帝微笑著摸摸菩薩保軟軟的發(fā),見她只拿些通草花在手里把玩,便道:“菩薩保將來長大了,必定是個愛美的?!?p> 靈璧半年不見女兒,心中對她滿是歉意,也就未把皇帝的話放在心上,一邊將她放在嘴里的花瓣拿出,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道:“女孩子家總是愛美的。”
皇帝看她一身素服,頭上也只是戴著包頭,除卻一朵絨花別無珠飾,“那你呢?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朕已經(jīng)許久不曾見你穿件鮮亮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