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心成灰
才走到承乾宮門口,便見胤禛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他眼角紅腫,小手顫抖著抬起,扯了扯靈璧濕透的袖口,“額……德額涅……”
靈璧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推開他,眼中是無望的虛空,看不見前路,看不清未來,“不要叫我……”
她發(fā)出低啞的聲音,這是紅木小棺奉于壽安宮后,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深深地刺傷了胤禛。
“德額涅,我……”
“住口!不要叫我!”靈璧捂上耳朵,保養(yǎng)得宜的長指甲幾乎摳進肉里,她顧不得腳下濕滑,飛一般地往永和宮去,口中喃喃著,“不是,你不是我的兒子,不是……”
端嬪追上她,“德妃!你冷靜一點,你回頭看看四阿哥,你看看他,難道你只有六阿哥一個兒子嗎?為了六阿哥,你能舍下他嗎?”
靈璧沒有回頭,大雨落在胤禛臉上、身上,將他周身澆得冰涼,是皇貴妃走了出來,將披風裹在胤禛身上后,她朝著靈璧走過去,“德妃,我不管你有多傷心,可是你的兒子,你不能不要,你去看胤禛,聽見了沒有!”
她尖利的怒吼聲如同一把刀子一樣反復戳刺著靈璧支離破碎的心,將那一團血肉寸寸割裂,“他是你的兒子,不是……不是我的……”
皇貴妃看著她,昔日那樣冷靜的女子在風雨之中顫抖如殘荷,她的目光躲躲閃閃、畏畏縮縮,稍微大一點的聲音都能讓她顫抖戰(zhàn)栗,枝頭傲霜的梅終是不堪摧折,“我,我是怎樣的保護著他,”靈璧呢喃著,她緊緊抓住皇貴妃的胳膊,“我吃過無毒的,我才敢給他吃,我一時看不到他,我就會害怕……”
她的瘋魔言語,旁人不懂,茯苓是最明白的,因為那個名字,那個意味著皇位的【祚】字,在六阿哥出生的頭三年,靈璧近乎瘋狂地保護著這個孩子,胤祚吃過的飯、喝過的水,甚至是他所用之物,都要細細查過,稍有頭疼腦熱,靈璧便日夜不眠地照顧他……可是,他才離開靈璧五個月,就走了,連一句告別的話、一個笑臉都不能留給這個悲哀絕望的母親。
茯苓沉聲道:“多謝皇貴妃娘娘對我們主子的照顧,只是眼下主子急火攻心,恐怕不能冷靜,還求皇貴妃娘娘照顧四阿哥,奴才們先送主子回去。”
青筠半抱半扶地摟著靈璧瘦弱的身軀,皇貴妃目送她的身影消散于渺遠的雨中。
才回了永和宮,茯苓、青筠伺候著靈璧躺下,可她根本無法入睡,她大張著眼睛,眼白處滿是血色,直愣愣地盯著床縵,手心里握著胤祚隨身佩戴的紫玉佩,妄圖從那一點涼潤的圓里汲取生命的養(yǎng)分。
?;垡婌`璧躺下,忙將茯苓扯了出來,遞給她一封信,“芳苓送進宮的,也不知是什么,姐姐給看看?!?p> 茯苓接過,卻不敢拆開,“這想必是主子的,咱們做奴才的,怎能看呢?”
福慧嗐了一聲,將臉上的雨水擦干,“主子這樣,還不知何時能清醒過來,芳苓姐姐必定是寫信問候,看看吧?”
茯苓只得撕開,里頭一張薄薄的紙片,她只看過一眼,便嚇得合上,?;郾凰A艘惶?,“怎么了?芳苓說什么了,你嚇成這樣。”
茯苓示意他噤聲,拉著他的衣袖去了抱廈,“芳苓在信中說,納蘭明珠大人和上駟院卿往從過密,在咱們六阿哥出事的前一天,上駟院卿帶著一個太監(jiān)鬼鬼祟祟地去了明珠府,她不敢聲張,只能悄悄地遞信進來?!?p> “你說什么?”
靈璧柔弱的聲音如同驚雷一般在二人耳際炸響,茯苓、?;刍仡^,靈璧被青筠攙扶著站在門口,狂風鼓起她白色的寢衣,越發(fā)顯出那點伶仃的瘦骨,“是……明珠?”
茯苓忙將信遞過去,“芳苓姐姐也是猜測,并沒有實證,她在信中說,上駟院卿和明珠往來很多,主子,您想想,明珠大人與您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他為何害咱們六阿哥呢?或許是芳苓姐姐猜錯了,也未可知?!?p> 往日無怨……近日無仇……
從前紛亂的線索如同滾地的玉珠,被這一封信慢慢穿起,宜妃小產(chǎn)的精密布局,誰能做到?能讓欽天監(jiān)以天象構陷自己,誰有這樣的勢力?買通太醫(yī)院醫(yī)工給自己下藥,是誰的手筆?敢在秋千架上動手陷害太子,誰有這樣的膽量?單單一個惠妃自然沒有,可若是她背后站著明珠這個龐然大物,那就絕非難事!
靈璧劈手奪過那封信,緊緊地攥在手里,她風一般地沖進雨幕里,烏黑披散的發(fā)如同爆發(fā)出來的恨緊緊包裹住她的身體,她赤裸著雙足在雨水里飛奔,宮道上細小的石子將她柔嫩的足底刮破,鮮血瞬間被雨水沖走,可她似乎不知道疼痛,只能盡力向著乾清宮的方向去。
這個天底下,誰能撼動明珠?
只有一個,孩子的阿瑪、執(zhí)掌江山的天子,愛新覺羅·玄燁!
青筠抱著靈璧的衣裳,緊隨其后,在靈璧停在乾清宮門口的一瞬間,牢牢地包住她,“主子,主子,您要顧惜自己的身子啊?!?p> 靈璧走到門口,她的長發(fā)黏在臉上,那樣狼狽凄楚,她奮力地拍打著乾清宮的大門,“皇上,皇上,你見見我,你出來??!”
是梁九功打開了殿門,看到靈璧這個如同女鬼般的樣子,倒嚇了一跳,“德主子,您這是?”
靈璧推開他,疾步走進殿內,雙足在冰冷的金磚地上踩下水跡,皇帝正坐在東暖閣內批折子,她徑直走到皇帝面前,直勾勾地看著他,“皇上說,你不會放過傷害胤祚的人!”
皇帝皺眉,伸手握住她濕透的衣衫,“德妃,你怎……”
靈璧將手心里的書信遞給他,“是明珠害死了胤祚,求皇上殺了他!”
皇帝垂首,幾次想伸手接過她手中的信,卻終是垂下,半晌,他沉聲道:“德妃,你胡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