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人心變
太子吊著斷臂跪下,“皇阿瑪,此事是有人蓄意謀害六弟,兒子求您,徹查此事,為六弟報仇!”說完,他朝著皇帝重重叩首。
裕親王亦跪下,“謀刺皇子是大逆之罪,確實不可饒恕,而且不止是六阿哥的馬鞍被動了手***才在太子的馬身上也看到了類似的針眼,看來幕后之人不僅是沖著六阿哥,還有太子,事關(guān)國祚,請皇上徹查!”
梁九功支撐著皇帝的身軀,日光照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暗影,將抱著胤祚的靈璧團團籠罩,茯苓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搖搖晃晃地起身,將胤祚放在床榻上,而后一步步走向皇帝。
裕親王看到她,曾經(jīng)在馬上有那樣烈烈英姿的女子、曾經(jīng)敢于虎口之中舍身救人的女子,她的皮膚不復光鮮、她的目光失去華彩,像是兩顆黑珍珠鑲嵌在眼眶里,那樣憔悴、那樣無力,在邁過西次間的門時,險些被門框絆倒,裕親王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最終卻只是無力地在袖子里,緊握成拳。
太子也看到她,他下意識地低下頭,他曾向她保證自己會護著六弟,可是沒有……他沒有護住這個弟弟,在瘋狂嘶鳴的聲音里、在縱躍不休的馬蹄下,他筋斷骨折,而六弟頭破血流,殞命當場。
皇帝回過身,頂著她那樣森寒的目光,他幾乎戰(zhàn)栗,靈璧勉強站直,直視著皇帝,“朕會查清真相,朕不會放過傷害太子和胤祚的人!”
裕親王穩(wěn)住紛亂的心緒,沉聲道:“德妃娘娘,本王已經(jīng)將上駟院一干人等送至慎刑司拷問,上駟院卿也鎖拿下獄,還請皇上和娘娘放心,本王一定會查明真相,讓六阿哥……走得瞑目?!?p> 靈璧直愣愣地看著他,“瞑目?如何瞑目?”她向后退了一步,“我的兒子,已經(jīng)死了,皇上,”她的目光移到皇帝身上,“你養(yǎng)的好奴才,敢對阿哥下手了!”
皇帝斂眉,“德妃,眼下最要緊的是先安葬胤祚,讓他……”說著,他對著梁九功招了招手。
靈璧看出他的動作,她將小心翼翼挪進正殿的梁九功推開,形如瘋狂,“我的兒子死因不明,如何安葬?!他的靈魂還在永和宮飄蕩,”她抬起右臂,空蕩蕩的衣袖在風中鼓起,“他問你,皇上,他問你呢!”
皇帝試圖抓住她的手,卻一次次被她推開,靈璧退至床邊,抱住胤祚冰冷僵硬的身軀,“你看他……你看他呀!他是你的兒子,他被人陷害至死,你這個阿瑪,居然還能如此冷靜,不查明真相,胤祚決不能茍安!”
皇帝攥住靈璧的胳膊,大掌箍住她的下顎,驟然驚覺不過一夜,她竟消瘦若斯,“……胤祚沒了就是沒了,你抱著他的尸體,他也活不了!”
靈璧動彈不得,面上涕泗橫流,滾燙的淚滑入皇帝指縫,幾乎灼傷他的掌心,她從未如此歇斯底里,更不曾這般瘋狂,“我的胤祚做錯了什么!他們殺不死太子,就來殺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憑什么要死得如此慘烈!我已經(jīng)為了維護太子,付出了我的燕雙,為何連我的胤祚,他們都不能放過!他們?yōu)槭裁床粊須⑽??為什么不殺我!他本能富貴一生、他本能健康長大,可他死了!”
皇帝心頭大痛,面上卻不能露出一絲形跡,“德妃,你說得什么胡話!”
“難道不是嗎?”靈璧下了狠手,一把將皇帝推開,自己卻猛地頭一暈,險些磕在床柱上,強強站定,“我的胤祚才六歲,他昨天去練習騎射的時候,歡歡喜喜地跟我說,額涅,我好好兒讀書,我給您爭氣,”她哭得撕心裂肺,聲堵氣噎,幾乎是從肺管里擠出那染血帶痛的字來,“你賜我德字封號,太皇太后時時教導,我不敢妒、不敢怨、不敢恨,我甚至為了你一句話,把自己的胤禛送給皇貴妃娘娘撫養(yǎng),我得到了什么?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上天要讓我落得這步田地!”
皇帝被她推得倒退一步,她的聲聲詰問,更是讓他百口莫辯,幾乎是茫然無措地看著她,“……因為胤禛的事,你,你一直恨,恨朕?”
靈璧擦去面上的淚,目光如霜雪寒涼,“皇上覺得呢?”
皇帝偏過頭擦去眼角那滴淚,“你自然恨朕!可無論你如何恨朕,六阿哥死了,就是死了,梁九功!”
靈璧看著跟隨梁九功進來的幾個小太監(jiān),下意識地撲在床邊護住胤祚冰涼的身軀,“你們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皇帝一把將她扯開,裹在胤祚身上的錦被竟瞬間被靈璧撕裂,他手忙腳亂地抱緊她,怒吼道:“把六阿哥帶走,帶走!”
梁九功應聲,看也不敢看靈璧,一把抱起胤祚,沖出了西梢間。
“不!不要!”
空了,那張小床空了……
靈璧腦中轟雷掣電般的紛亂,腸子都冷縮縮地疼起來,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恍然之間,后頸滴下一點溫熱。
她怔怔然轉(zhuǎn)過頭,干裂的唇上沁出鮮紅的血珠來,近乎祈求地看著皇帝,“……把,把我的,胤祚還給我,好不好?我不鬧了,我乖乖聽話,我什么都不要了,行不行?”
皇帝猛眨了幾下眼,將洶涌而至的淚逼回去,“咱們還有胤禛、菩薩保,德妃,你清醒些!”
胤禛……胤禛……
皇帝收了力氣,靈璧緩緩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奴才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實在枉為人母,如今也不敢自稱是四阿哥的生母,他是皇貴妃的兒子,不是奴才的……菩薩保,她已經(jīng)一歲多,當日奴才和太皇太后約定,等她滿了一歲,就送去寧壽宮,請?zhí)髶狃B(yǎng),我不配做他們的額涅?!?p> 日光順著窗格透進來,皇帝裙擺的金線行龍在那樣溫暖的陽光之中卻無端地泛出冷色,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靈璧,“德妃,你眼下神志不清,朕不會和你計較?!?p> 靈璧抬起頭,正正迎上他的目光,素來溫柔恭順的眸中滿是譏誚冷意,“奴才謝皇上恩典,皇上大恩,奴才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