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犨今日一身連綴兕甲,頭戴飾著雉羽的百戰(zhàn)盔,依舊是氣勢軒昂,過來向重耳拱一拱手道:“末將得到狄人來犯的奏報,趕忙領(lǐng)軍前來,不知公子一切可還安好?”
重耳道:“可惜魏司馬來得遲了點,錯過了今晚的一場好戲。狄賊襲城不成,反而折損了不少兵馬,已經(jīng)逃出城去了?!?p> “聽說公子僅以百人就擊退狄賊千騎,公子足智多謀,膽識過人,真乃天下奇才,末將來得晚了,還請公子恕罪?!?p> “我并非是什么奇才,只是身為姬姓后人,從來不敢忘記‘驅(qū)逐夷狄’的祖訓(xùn)而已?!?p> 魏犨手中微微冒出冷汗,道:“末將聽說狄賊在城東劫掠,就趕忙帶了人馬過去,不想末將趕到時,狄賊已經(jīng)逃走,不如末將現(xiàn)在就帶人出城去追,或許還能追上?!?p> 先軫道:“狄人快人快馬,來去迅捷,逃走了這許久,你的兵車如何能趕得上,再說夜間作戰(zhàn)于我兵車來說十分不利,司馬為將多年,想來不會不知道吧。”
魏犨微微紅了臉,只得道:“末將一時心急,到將這個給忘了?!?p> 重耳道:“這且不去說他,我只問你,你領(lǐng)兵先往東城區(qū)去,西城的百姓和城中的府廩怎么辦?難道司馬往日都如今日一般,總是姍姍來遲一步,怪不得蒲城的防守形同虛設(shè),任狄賊隨意出入,如同出入無人之境一般。”
“是末將慮事不周,末將愿意領(lǐng)罪?!?p> 正說著,顛頡回來了,身后還拖拽著一個俘虜,顛頡讓俘虜跪在重耳面前,向眾人道:“烏兒答那廝仗著騎了匹好馬,逃得比兔子還快,我顛頡拼著兩條腿,雖然沒攆上他,但一錘子把他的護衛(wèi)給打下馬來,又追了他幾條街巷,總算把他給逮住了,帶給公子審問,看能不能從他嘴里問出些什么來?!?p> 眾人暗暗奇怪,顛頡一向粗葉大葉,今日怎么心細起來了。
重耳向那狄人道:“你若將所知道的都說出來,我就免你一死,并放你回去,否則立刻斬于軍前。”
那狄人也是條漢子,橫著脖子,就是不發(fā)一言。
顛頡怒了,上去就要一錘砸下,呂甥上前攔住顛頡,附在狄人耳邊說了幾句,狄人猶豫了片刻道:“狼主此行只為劫些財物,并無意大舉侵犯,他將人馬分成三路,一路往西,一路往城中,一路往東。因狼主與魏司馬有過約定,所以往東的一路人馬不過數(shù)百人,只為牽制晉軍,避人耳目而已,而狼主親率的主力部隊則往……”
狄人還未說完,魏犨冷不防拔出腰間長劍,向狄人砍去,一旁的趙衰急忙出劍格擋,卻還是遲了一步,狄人已被長劍刺中咽喉,倒地而亡。
魏犨道:“此賊子一派胡言亂語,只怕是烏兒答故意留下來,讓他離間你我的,不殺他不足以泄我的忿。”
顛頡怒不可遏,道:“我老顛一向明人不做暗事,這個狄賊我追了半日才追到,卻被你給一劍殺了,你小子莫非是想殺人滅口?”
顛頡掄起錘子向魏犨揮來,魏犨退開兩步,毫不示弱,揮劍向顛頡的面門而來,兩人一來一往,打得不可開交。
重耳怒叱道:“全部住手,否則一起處斬?!?p> 兩人這才停了手,顛頡猶不解恨,向魏犨道:“什么時候咱們正大光明地比試一場,我要輸了,就將一對銅錘雙手奉上?!?p> 魏犨哼道:“我這把劍是家傳之寶,相傳是昆吾古國流傳下來的,我若輸了,也將此劍雙手奉上。”
重耳道:“狄人還沒有走遠,咱們自己人已經(jīng)打起來了,豈不正中狄人下懷?!?p> 重耳向魏犨道:“任你狡辯再三,殺了人證,終是逃不脫與狄人勾結(jié)的事實。你殺了他一個,可知你罪案累累,早已犯下重怒,這幾日來我這里告狀的不計其數(shù),否則我又如何能設(shè)下這個套來,引你上鉤?!?p> 見魏犨默然不語,重耳又道:“司馬身為晉國公族之后,可還記得先祖的遺訓(xùn),‘開疆?dāng)U土,驅(qū)逐夷狄’,想來魏老將軍以前沒有少對司馬說過吧?”
重耳一番話,令魏犨大為羞愧,魏犨畢竟也是名門之后,心中自有一股傲氣,哪能真的將祖訓(xùn)拋之腦后,只因這些年來,晉候違背約定,遲遲不將自己調(diào)回絳城,魏犨心中憤懣不已,這才與狄人相勾結(jié),借此中飽私囊。
魏犨在蒲城獨霸一方,自命不凡,根本不將重耳放在眼里,只當(dāng)他是一紈绔子弟,仗著手下有幾個能人,使些威風(fēng)罷了,今日一戰(zhàn),晉軍以少勝多,打得確實漂亮,魏犨這才對重耳心服口服,盟生了敬意。
魏犨當(dāng)即脫下盔甲,交出司馬的將印,跪在重耳面前,請重耳發(fā)落,魏犨左右的將領(lǐng)也一齊跪下,表示愿意聽從重耳號令。重耳命人將魏犨先押入大牢,安撫了眾將領(lǐng),讓先軫、趙衰等人協(xié)助各將領(lǐng)清點士兵,清理城中死傷的狄人尸首,一直接近五更時分才收拾完畢,晉軍收兵回營,重耳與眾人都回府去。
顛頡湊近呂甥道:“呂先生,剛才那賊子死活不肯交待烏兒答的計謀,你究竟和他說了什么,讓他乖乖就范的?”
呂甥一笑,“我不過說魏司馬出賣了你家狼主,你若不將實情說出,豈不是白白便宜了魏司馬?”
顛頡這才恍然大悟。
重耳自從將魏犨拿下大牢,城中的鄉(xiāng)紳富戶們見魏犨大勢已去,知道魏犨再無回天的可能,那些平日受魏犨欺壓的鄉(xiāng)紳們便一齊聯(lián)名,來向重耳申訴,控訴魏犨以往種種。
大部分都控訴魏犨以征要保護費為名,向他們橫征暴斂,那如數(shù)上交的,魏犨便派兵保護其田產(chǎn),若不愿意交的,狄人每每來劫掠時,魏犨便不出一兵一卒,讓這些富戶們自生自滅,往往諾大的田產(chǎn)一夜之間就被洗劫一空,連家中的女子和壯丁也被搶去,鬧得家破人亡。
還有些平時與魏犨有過節(jié)的,也上書給重耳,拿些小事情大做文章,想借此落井下石,諸如此類的不計其數(shù),有關(guān)魏犨罪狀的竹簡堆了滿滿一案幾。
重耳為此事頗費躊躇,門客們也是意見不一,先軫主張魏犨與狄賊私通,證據(jù)確鑿,如不殺他則不足以立威泄民忿。卻溱則建議魏家是晉國大族,魏犨是又是晉候親派的駐防司馬,若初來蒲城就殺了魏犨,恐晉候不悅,不如將魏犨押解回絳城,讓晉候親自裁決。
這日重耳正在書房翻看魏犨的案牘,看到一樁奪人田產(chǎn),致使那家主人上吊自殺一節(jié)時勃然大怒,將簡牘擲于地上,正欲將魏犨立刻處斬,此時有個探子來報說,烏兒答逃回廧咎如后,又招募起兩萬狄騎,正快馬往蒲城趕來。
重耳吃了一驚,讓探子再去打聽狄人的動向,一面召眾門客前來相商。眾人聽聞此訊,紛紛自告奮勇,要求領(lǐng)兵前去對抗狄人。只有呂甥獨坐一旁,默然不語。重耳知道呂甥已有主意,便讓眾人先退下,留呂甥獨自問話。
呂甥道:“烏兒答此次大舉來犯,必是為了報前番的戲弄之辱,他只以為一切是魏犨的安排,自然將魏犨恨之如骨。公子何不就讓魏犨帶兵出戰(zhàn),兩人在戰(zhàn)場上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若魏犨死于烏兒答之手,正可免除公子一番手腳,也讓烏兒答泄了忿,或許就此退兵也不一定。若魏犨得勝歸來,則是公子不計前嫌,用人得當(dāng),晉候也必因公子首戰(zhàn)告捷而君心大悅?!?p> 重耳覺得有理,當(dāng)即召集眾將領(lǐng)到公子府,命人將魏犨從牢中放出,親手將司馬印信交還給魏犨,命他戴罪立功,魏犨發(fā)下重誓,不將狄人打敗絕不回來。
重耳撥給魏犨兩百乘兵車,以魏犨為主帥,任命先軫和魏犨為偏將,隨軍一同出征,卻氏兄弟則協(xié)助運送糧秣等事宜。
吩咐完畢,各人回去準(zhǔn)備出戰(zhàn)事宜,因狄人來得急,連送行酒也來不及喝上一杯,魏犨就帶著兩百乘兵車,共計一萬余人,浩浩蕩蕩奔赴前線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