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詭諸從圜丘祭祀回來后,聽說章含宮失火,搖風(fēng)喪命火中,震驚之余,痛心疾首,下令將巡守章含宮的禁衛(wèi)和一眾宮人全部拿下大牢,待審訊后處斬。晉詭諸一連惱怒了多日,除了驪嬙還能勸上幾句外,別人覷著晉詭諸臉色不善,根本不敢開口。
驪嬙吩咐下去,一面讓人重新修繕燒毀的章含宮東殿,一面安排搖風(fēng)的后事,將她以世婦的規(guī)格入殮。所幸的是起火那日搶救及時,東殿雖大部分被燒毀,卻不曾殃及姐妹倆住的正殿和其余地方。因東殿已燒得面目全非,驪嬙也不避忌諱,將靈堂設(shè)在正殿,以示自己對搖風(fēng)的一片姐妹情誼,又在靈前親自上香祭告,后宮姬妾也都前來祭拜。
這日晉詭諸到搖風(fēng)靈前敬香,想起搖風(fēng)懷胎七月,即將臨盆,卻因一場大火一尸兩命,其狀慘不忍睹,心下不覺凄然。這時晉詭諸見底下兩個婢女穿著蓑麻孝服,抽抽答答哭得正傷心。晉詭諸認(rèn)得她們是搖風(fēng)跟前服侍的,一時惡向膽邊生,喝道:“你們這些做奴婢的,平日口口聲聲忠心為主,如何主子死了你們卻還活著?快把她們拉下去給風(fēng)娘娘陪葬。”
幾個虎賁上來將兩個婢女拖下去,一婢女哭喊道:“主公,冤枉啊,饒我們一命吧。風(fēng)娘娘不是被火燒死的,是被人害死的啊!”
驪嬙道:“真是滿口胡言,還不快拖下去?!?p> 驪嬙看著兩人被拖走,向晉詭諸道:“這些忘恩負(fù)義的奴才,死到臨頭還不忘往主子身上潑臟水,真是可恨之極。與其讓她們整日在宮中搖唇弄舌,不如到地下陪伴她們的主子去?!?p> 兩女的哀號之聲還未絕耳,只聽天上傳來一聲悶雷,接著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兩月未曾下雨的絳都,終于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雨。
晉詭諸踱到窗前,推開梨木雕花的窗欞,連綿不斷的雨珠打在布滿泥塵的石階上,現(xiàn)出無數(shù)的小水坑來,打了蔫的花花草草也瞬間有了精神,伸展開枝條綠葉,飽飲這久違了的甘露雨霖。雨水落在章含宮東殿的斷壁殘垣上,使這片焦土竟也有了些許的生氣。宮人們也都跑到門口來看,無不拍手相慶。
東關(guān)五湊近晉詭諸,低聲道:“主公,風(fēng)娘娘才歿亡,上天就降下雨霖,究竟是天意如此啊。若能為主公解憂,相信風(fēng)娘娘地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的?!?p> 晉詭諸聞言不禁長長地嘆息一聲。
這一場雨足足下了三日,酣暢之余晉詭諸心頭多日的煩悶也幾乎被一掃而空。這日公子重耳進宮來,向晉詭諸提議一起外出打獵。晉詭諸本也是酷愛田獵之人,因近年來體力衰減,國事繁忙,已有多年不曾親自執(zhí)戈操弓,游弋射獵,如今國中安定,風(fēng)雨調(diào)和,便欣然同意了重耳的建議,前往距離絳城一百多里的九原縣田獵。
九原縣雖不及霍太山和楊縣獵場的獵物來得豐富,但山環(huán)水抱,景色秀麗,不失為一個郊游散心的好去處。晉詭諸帶了數(shù)百名親信隨從,以重耳為向?qū)?,前往九原。白天就在山里打獵,游山玩水,晚間則在郊邑的一處田莊上過夜。重耳日日陪伴在晉詭諸左右,凡事躬問示下,無不體恤周全。
這日打了一天的獵,收獲頗豐,獐子、野兔、野豬之類不計其數(shù),晉詭諸心情大好,見即將日落西山,正待收兵回轅,忽聽前方金鐃聲大作,一支在前方探林的士兵過來說,發(fā)現(xiàn)林中有一只吊睛白額老虎,剛剛被衛(wèi)兵射中了腿股,現(xiàn)在往西南面的林地里逃了。
晉詭諸精神大振,忙下令全軍追趕,誰能活捉老虎的,賞金一百鎰,射死或砍死老虎的,賞金十鎰。手下人精神大振,縱馬前去追趕,以期在晉候跟前邀功領(lǐng)賞。
重耳為晉詭諸駕著馬車,在后面慢慢趕著路。其時天色已見昏暗,重耳正趕著馬車淌過一條尺把深的溪流,晉詭諸忽見亂石堆旁竄出一只三尺來高的怪物,只見他臂長過膝,渾身灰白的毛發(fā),滿臉黑須,似人非人,似猿非猿,佝僂著身子,不急不徐地走過溪流。
晉詭諸正驚愕間,那怪物突然遠(yuǎn)遠(yuǎn)地停住,向晉詭諸抱手,作了個揖,又用手在空中比劃了兩個圈,晉詭諸取下身后的大弓,正要搭箭,那怪物轉(zhuǎn)頭一躍,往林中去了。
重耳眼尖,見怪物方才站立之處似有東西遺落下來,便跳下車,撿起來交給晉候。晉詭諸看是兩枚大棗,驚詫道:“這人不象人,猿不象猿的東西究竟是何物?”
重耳道:“我看他對君父似乎并無惡意,剛才竟似是對君父行禮。”
“這就奇了,一個怪物如何會行禮,這棗子又是何意?”
“此物莫不是這山里的神獸,此物是送給君父的禮物?”
這里正說著,追趕老虎的隊伍此時抬著身中數(shù)箭的老虎回來,晉詭諸下令收兵回轅。一行人回到莊上,晉詭諸向隨行人等說起今日看見的怪物,眾人皆茫然不知是何物。
晉詭諸心下愀然不樂,重耳提議道:“聽說距離此地不遠(yuǎn)的山中有一隱者,已在地處修行多年,通曉百事,或許對此物有所知曉,君父何不親自拜訪,詢問究竟呢?”
晉詭諸便帶了重耳和幾個虎賁,一路尋訪至隱士的居所。此處山勢險絕,眾人跨溝壑,爬山塹,翻過數(shù)個山頭后,來到了一片山谷地,眾人都驚嘆山中還有這般景色,只見遠(yuǎn)處芳草連綿,如碧如茵,近處數(shù)間低矮的茅草屋,屋前幾塊平整的畦地,種著些菜蔬,幾桿修竹,幾棵槐樹。屋后隱約是一條曲折的溪澗,雖有水流聲傳來卻不見溪澗。
晉詭諸一行來到茅屋前,重耳上前叩門,片刻有個童子出來開了門,問了所以,進去稟報了,又出來便將眾人帶進去。晉詭諸進了門,見庭中有一方小池,內(nèi)有泉水汨汨流出,猜想方才那條溪澗就是流到此處的,卻不知又從哪里通往外面去。此時一個穿著麻衣草屨的寬臉漢子迎出來,自稱為此間的主人,將晉詭諸一行請入屋中。
晉詭諸略略拱了拱手,也不說明自己的身份,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述說一遍,然后問隱者,“敢問先生,可知此獸為何物?
隱者笑道:“此去東面二十里有個山神廟,所供神明十分靈驗,平日那山神并不顯身,只在遇見賢明君主時才以真身示人,若有君主見此異獸,則將來可成為天下霸主。在下在這里住了幾十年,還未聽說山神顯身的一日,這位貴客即已見過此獸,恐怕非是常人,將來定是貴不可言啊?!?p> 晉詭諸聞言肅然起敬,起身向隱者施了一禮,從袖中掏出兩枚棗子,恭敬道:“此神獸并無任何言語,只留下了這個物事,敢問先生是何意?”
隱者捻起棗子,端詳一番后道:“棗乃供奉神明、祭祀先人所用之物,外柔內(nèi)剛,渾圓一體,十分吉祥,這一大一小兩粒棗莫非暗示貴主,若要成就霸業(yè),還需兩位賢人的幫助。這兩位賢人或是趙姓,或是朝中大夫,互為父子兄弟也不定?!?p> 晉詭諸遲疑片刻后道:“若說姓趙的,到是有這么一位,可為何又有父子兄弟之說?”
“天意莫測,豈是我等凡人可以揣度。何況神明曉諭世人,或以齏語,或以隱語與物相合,其中深意,只可意會,不可明言,貴主心中既然已有揣度,何必非要問個明白無誤呢?”
晉詭諸對隱者越發(fā)敬重,起身向其行禮,并邀其到宮中作幕賓,隱士卻一再婉拒,晉詭諸強求不得,又坐了片刻,只得怏怏離去。
一行人在九原游獵了數(shù)天,晉詭諸也覺盡了興,不日后帶著兵馬和諸多野物回到絳城。晉詭諸一回宮,就下令將趙衰從獄中放出,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撤了禁衛(wèi)令一職,又打了二十鞭刑,其余禁衛(wèi)和宮人則盡皆處斬。
驪嬙聽說晉詭諸無故就將趙衰放了,大為不解,思前想后,覺得此事與晉詭諸外出打獵不無關(guān)系,便讓人暗中打聽。聽說晉詭諸外出時遇見神獸并拜見了隱者,那隱者不知怎樣一番言辭,竟令晉詭諸改了主意。驪嬙雖隱約覺得此事與重耳不無關(guān)系,但趙衰已被釋放出宮,也只得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