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郭偃主持問卜儀式,他先讓三國使臣按照求親的順序,在荊木條上寫下三國求親者的生辰八字,然后將荊木條投入燎爐中焚燒。郭偃一邊念著禱文,一邊在齊姜夫人的靈位前灑酒敬香。見時辰差不多了,郭偃命手下的卜師拿來龜甲,將龜甲置于爐上慢慢燒灼,眾人皆肅穆而立,不多時,就聽燎爐內(nèi)劈啪作響,龜甲上慢慢現(xiàn)出裂紋,或橫或豎,或平直或坼折,紋理畢現(xiàn),卜師從爐內(nèi)取出龜甲,讓三國使臣一同觀看。
郭偃道:“貴使若誠心求卜,先夫人必定親顯瑞兆,陟降于汝,各位若能按照龜甲上的指示,最先找到藏于此殿中的龍形玉制帶鉤,便可與我國結(jié)為姻親,晉國先祖必定保佑兩國百世合好,子孫昌隆?!?p> 衛(wèi)國衛(wèi)鞅子,鄭國泄屺,秦國秦任好,順次接過龜甲,反復(fù)照看琢磨,三人神情各異。衛(wèi)鞅子時而作喜,時而皺眉,幾次欲言又止,忽又搖頭嘆息。泄屺捻著一撮山羊胡子,撥弄著幾根手指,閉著雙目,口中喃喃有聲。
秦任好則對龜甲上的圖案十分感興趣,那龜甲上一條縱紋平直向上,到了半途又折就回來,分出幾條如樹枝般的細叉,到了甲根部又收斂成一條平粗的直紋。
卜師拿來筆硯,讓三人將答案寫在竹片上。泄屺、衛(wèi)鞅子和秦任好各自揮筆寫就,交于郭偃。郭偃掃視一遍,道:“既然三位寫的答案各不相同,那就以先來后道的順序,分別檢驗吧?!?p> 見晉候點頭,卜師便先按照衛(wèi)鞅子所寫的答案去檢視。衛(wèi)鞅子寫的是“枕下”,卜師移開靈床上的那只玉枕,只見下面空空如也。衛(wèi)鞅子一臉泄氣,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輪到驗證泄屺的答案時,泄屺推讓道:“我鄭國雖說比秦國早來了幾天,但秦人在賽親大會上表現(xiàn)出眾,讓我等好生欽佩。我愿禮讓三分,讓秦使先請?!?p> 對于鄭屺的好意,秦任好堅決不受,郭偃還是安排先檢驗鄭人的答案。泄屺寫的是“酒爵”二字。卜師上前將酒爵從托盤中挪開,但并不見有什么帶鉤,正欲退下,泄屺一個大步跨上前,拿起供案上的酒爵,傾側(cè)搖晃數(shù)次,見里面確無藏有任何東西,臉上猶是一副驚疑不定的表情。
郭偃斥道,“鄭使無禮!”泄屺只得怏怏退下。
郭偃最后翻看秦人的竹片,見上面寫的是“龍鳳早會”四字,向秦任好道:“不知貴使這是何意?”
秦任好恭敬道:“神靈降兆于靈龜,變化于細微隱諱處,所以見仁見智,各有不同。外臣見龜殼上有一粗一細兩條線,主線似龍,騰躍欲飛;細線如鳳,攀援附從,兩線交叉纏繞,不正應(yīng)了玉帶鉤一龍一鳳互相咬合之意嗎?既然鳳形帶鉤佩戴在公主身上,龍形帶鉤想必也不離左右,所以外臣猜測也應(yīng)在公主身上才對。”
長漪道:“鳳形帶鉤我是天天帶著沒錯,但君父既然要你們找出龍形帶鉤,豈會將此物藏在我身上,秦使此番怕是猜錯了。”
“外臣無禮,請公主先自尋一番?!?p> 長漪拿眼看向晉候,晉候臉色冷淡,道:“秦使既然說了,你就找找吧。否則還以為是咱們有心為難他?!?p> 長漪上下拍了拍,又甩了甩衣袖,笑道:“我可是說沒有了吧?”
秦任好再次揖首道:“龍乃神通變化之物,在天為陽,在地為剛,在人為仁,在身為首,還請公主在頭上找找?!?p> 晉候正欲翻臉,站在長漪身后的沫兒突然道:“咦,公主,這是什么?”
眾人聞言都轉(zhuǎn)頭朝公主頭上看去,見沫兒正指著長漪腦后的一處發(fā)髻,長漪伸出手去,果然摸到一個物事,抽出來看,卻不是龍形帶鉤是什么?
郭偃嘆道:“看來齊姜夫人在天有靈,知道秦國確實是我晉國姻親之國的不二人選,即如此,我晉秦兩國理應(yīng)結(jié)為連理,今后必得先祖的蔽佑?!?p> 事情大大出乎晉候的預(yù)料,只是事已至此,郭偃都已經(jīng)發(fā)話認可這樁聯(lián)姻,晉候也不好再說什么,心中縱有疑惑也只能隨它去了。
邊上的泄屺和衛(wèi)鞅子卻是忿忿不平,見晉候冷著臉不發(fā)一言,只道是晉候有意三番兩次戲弄他們,心中氣憤之極,當(dāng)下便拂袖出了太廟。尤其是鄭使,此番攜帶了眾多禮物前來求親,本以為有了晉候的贊許,還得了晉候差人送來的口信,聲稱玉帶鉤就藏在靈位旁邊的酒爵下,自以為大事已定,這門親事非自己當(dāng)選莫屬,誰知最后得了這個結(jié)局,憋了一肚子的氣,回到館驛后就收拾行李,回鄭國去了。
晉候雖答應(yīng)下了這門親事,心里終究不快,接下來的諸多繁雜禮節(jié),如納彩、請期等事宜,晉候都交由郭偃和芮姬去辦理,只等來年的春天,便將公主嫁去秦國。此時的長漪和秦任好才放下心來,雖身處兩地,卻一般相思,天天只盼著迎親的日子。
再說驪嬙得了長漪送她的七個舞伎后,凡事更覺順遂。她從七人里面又挑了兩個容貌出眾的,做為自己的貼身婢女,還為這兩人取了名,一名念枝,一名秀葽,提攜細柳當(dāng)了章含宮的掌儀,主管章含宮各項雜務(wù)。
晉候來了幾次,也留意到了驪嬙身邊新來的兩個婢女,冶艷勝似一般宮女,暗中也留了心,無奈驪嬙和驪姞兩人總是輪流陪侍著晉候,不讓他和婢女有絲毫獨處的機會。
這日晉候處理完政事,早早地到草廬來,驪嬙讓念枝端上一碟棗脯。見念枝低頭侍立一旁,晉候道:“寡人聽愛姬說這幾個婢女原是你從宮中挑出來的舞伎,想來必是能歌善舞,何不讓她們跳上一曲來給寡人解解悶?zāi)???p> 驪嬙捻了一粒棗脯,放在口中咬了核,喂到晉候嘴里,道:“主公怎么跟外人一般說話?我倆在草廬靜修,吃素齋、穿麻衣、斷歌舞、修性情,不還是為了主公嗎?如今眼看三月靜修期將滿,主公卻提出要看歌舞,知道的只說是主公一時興起,圖個玩鬧,不知道的又要說我倆是借著歌舞媚惑主公,名為靜修,實則避人耳目罷了!”
晉候只得一笑作罷。片刻,晉候環(huán)顧左右,道:“姞兒哪里去了?”
驪嬙一臉故弄玄虛,“姞兒說今日要給主公一個驚喜,主公可先猜上一猜?!?p> 話音剛落,就聽屋里傳來一陣嬉笑之聲,就見驪姞指揮著兩個婢女抬出一面四折緞繡屏風(fēng)出來,放在距離晉候幾丈開外。驪姞道:“主公,你看這屏風(fēng)上的畫可還好?”
“姞兒什么時候也喜歡起畫兒來了?”
“主公先說好不好嘛?”
晉候見那緞面上是一幅山水畫,亭臺樓閣、修竹山石,畫得錯落有致,一池湖水碧波漣漣,四周蒹葭繁茂,在風(fēng)中競相折腰,起伏成浪。儼然就是一座縮小版的茨園。
晉候點頭道:“這是出自哪畫師的手筆,畫得如此精妙絕倫,寡人要好好獎賞他?!?p> 邊上驪姞和婢女已是笑成一片,眾女將屏風(fēng)移至?xí)x候跟前,驪姞道:“主公說了可不能反悔,就不知主公拿什么作獎賞?”
晉候離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畫面上有紋理凹凸浮現(xiàn),再細細一瞧,一枝一葉、一波一水,竟都是繡上去的,針法根據(jù)景物的不同而參差各異,光是那蒹葭的葉子,三色絲線層層相疊,針針相嵌,如同脈絡(luò)般清晰可辨。
晉候嘆道:“如此繡作,真可謂是巧奪天工,作繡之人其心思機巧可見一般?!?p> 這里眾女已推搡著一女子從后面出來,驪姞拉著她的手走到晉候跟前,此女子正是九兒。姐妹倆今日特意將其精心打扮一番,晉候見那九兒云鬢繞肩,粉頸半露,臉上薄施粉黛,嬌羞無限,似一朵半開不露的杏花。
當(dāng)初芮姬將九兒舉薦給晉候時,晉候也曾經(jīng)臨幸過九兒一次,只是時隔已有年余,后來也未曾再想起,今日乍見,只覺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是哪個宮的。
驪嬙見晉候作思索狀,笑道:“主公怎么把她給忘了,她是芮夫人宮里的女御,名喚九兒,這副繡品是九兒早就繡好了的,藏在宮里頭,一直想送給主公,苦于沒機會親手奉上,我今日可是同時作成了兩樁美事,把美人和美圖一同獻給主公,主公看是繡品美呢,還是九妹妹更美一些?”
“這么一說寡人到想起來了,還是芮姬當(dāng)初讓寡人封了她的,沒想到她竟能做得一手好繡工。芮姬賢德,才調(diào)教出這么好的宮人來?!?p> 驪姬叫人擺上晚膳,讓九兒一同入坐,姐妹倆陪在晉候左右喝酒,晉候幾杯下肚,依稀想起這個九兒是個十分體貼的,當(dāng)下也是有些醺醺然,早早用罷晚膳,便由姐妹倆簇擁著和九兒一起送到里屋去了。姐妹倆就在外屋睡下,任里面不勝歡鬧,驪姞收拾收拾就睡下了,驪嬙看時辰尚早,毫無睡意,便獨自到屋外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