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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之觴

第十章 針鋒相對

玉之觴 宣嬌 4220 2018-12-22 16:00:00

  到了圜丘,驪嬙與眾姬妾下了馬車,卿士大臣們俱已恭候道旁,晉侯的輅車緩緩行至,晉詭諸在東關五和梁五的陪同下,率先登上祭壇,驪嬙和其他幾位夫人跟隨在后。祭壇上已擺下昊天和蓐收兩位神靈的靈位,供案前擺著絲帛兩匹,玉璧一雙,并豬、羊、牛各一頭,鮮果五樣,并各色稻、粱、稷、黍、粟等物品。擔任大祝的是郭偃。郭偃登上祝壇,手執(zhí)旌羽,高聲唱道:

  天遐予大邦晉之命,罔不明德恤祀,敬御天威,晉君詭諸靈承于旅,克堪用德,惟典神天。我民臣子唯土物愛,聰聽祖考之彝訓,越小大德。我民小子嗣爾股肱,純其藝黍稷,奔走事厥,肇牽車牛,遠服賈用,孝養(yǎng)厥父母……

  一通唱畢,親捧酒樽,請晉侯上壇祭酒。晉侯詭諸接過祭酒,高高舉起,將酒灑于供案之前的白茅之上,接著眾姬妾上前,也分別祭奠灑酒,群臣上下各向西方行跪拜大禮,一時間,鐘鼓齊鳴,琴瑟簫管紛紛而奏,一眾舞師執(zhí)著干、戚,于祭壇四周作起舞來,口中吶喊有聲,姿態(tài)矯健,自有一番威武之勢。

  驪嬙卻無心于這些,自下了馬車,便只留意著幾位公子。公子和上卿大夫們站于祭壇的東面,相隔雖遠但也看得真切,只見為首站著的是重耳和夷吾,這兩人今日俱穿著繡著黻黼花紋的禮服,戴著鑲著明珠的冠纓,腰纏綬帶,美玉為飾,一派英姿勃發(fā),獨獨不見那世子申生,驪嬙心下覺得灰了大半,站了片刻,也無興致看歌舞了,不等樂舞結束,便稱不適,讓細柳扶自己回馬車。

  女椒道:“娘娘,按著慣例,午時三刻祭尸之后方能回宮,娘娘如感不適,奴婢先扶娘娘至行宮歇息。”

  驪嬙只得帶了隨從先至附近的行宮暫歇。這行宮專為祭祀時君主姬妾和朝臣們休憩換衣而用,所以設置簡陋,南面的房屋只用小間隔開了,為君主和姬妾所用,西面的廳堂供公卿大夫們休憩。

  驪嬙進了屋,將身上的飾物一一卸下,道:“早知如此煩人,我便省了這趟跑,別的不說,來時二十里,去時又得二十里,馬車晃蕩得我身上沒一處不酸疼?!?p>  細柳給驪嬙捏著肩,“娘娘現(xiàn)在到覺得乏了,當初來晉國時,三天兩夜的路程,怎么沒聽娘娘喊過累?”

  瓊枝笑道:“那時別說三天兩夜,便再遠一些,娘娘也是不會喊累的?!?p>  女椒奇道:“這是什么緣故?難道娘娘當公主那會兒身體格外強健些,現(xiàn)在當了娘娘,便嬌弱無力了?!?p>  瓊枝道:“這你就不知道了,那時的娘娘,前面是有盼頭的,如同歸家的一對大雁,公的在前面引路,雌的跟在后面叼翅而飛?!?p>  瓊枝話還未完,驪嬙沉下臉來:“胡說八道的賤人,素日對你們縱容慣了,越發(fā)口沒遮攔起來,信不信我把你們綁在祭壇上,同那些豬、羊、牛一起燒了祭天?!?p>  瓊枝見驪嬙動了氣,趕忙跪下,連聲道:“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胡言亂語了?!迸泛图毩补蛳虑笄椴坏?p>  “掌自己二十個嘴巴?!?p>  瓊枝伸出手,往自己臉上打去,噼噼啪啪一陣,打得雙頰紅腫,女椒和細柳俱不敢說話。

  驪嬙道:“這次只是給你個教訓,若再有人敢胡言亂語,對本宮不敬,我定不輕饒?!?p>  驪嬙說話間用眼睛看著女椒,女椒連連稱“是”。

  驪嬙今日起得早,又坐了大半日馬車,這會兒感到疲乏至極,這里陳設雖簡陋些,也只能將就著睡了。細柳和女椒扶驪嬙上榻,剛合眼就聽一陣嘈雜,鄰屋的隔間陸續(xù)有別的姬妾進來,喧嘩了一陣,不多時又傳來小兒的啼哭聲,接著各種紛亂,訓斥、安撫、拍打,啼哭之聲不絕于耳。

  驪嬙不耐煩,一個翻身坐起,道:“是何人如此吵鬧?”

  女椒道:“剛剛進去的是衛(wèi)夫人,她膝下有個小兒,名叫無端,平日是哭鬧慣了的。衛(wèi)夫人素來寵著他,至今五歲了,還成日吵著要吃奶?!?p>  “這衛(wèi)姬著實無用,連個黃口小兒也哄不住,這般吵法,不把人給活活鬧死?你們去個人看看,讓衛(wèi)姬看好了自己的孩子,這里不是她的樊雍宮,可以任由他們胡鬧?!?p>  女椒不愿趟這個混水,便推瓊枝去,瓊枝是個直性子,便徑直去了。瓊枝到了衛(wèi)姬處,一打聽,才知是小公子無端的奶娘今日病著,沒能同來,無端不知怎得又生起要吃奶的念頭,衛(wèi)姬百般哄騙,無端只是死活鬧著要回宮去,憑人越勸越鬧。

  瓊枝說話向來利索,向衛(wèi)姬行個禮,便道:“衛(wèi)夫人,我家驪娘娘說了,可把小公子看好了,這午睡時分把人鬧得不得安寧,把我家娘娘的頭疼病也勾起來了?!?p>  衛(wèi)姬還未開口,身邊一個名喚荼的婢女立馬回道:“你在衛(wèi)夫人跟前說話小心點,你家娘娘是娘娘,我家夫人就不是夫人?孩子吵兩句又怎么了,怎么別人都不吱聲,就單單吵著你家娘娘了?也沒見你家娘娘身份比別人高貴些!”

  瓊枝面紅耳赤,正欲反駁,衛(wèi)姬道:“都給我住嘴,我還沒說什么,你們到先吵上了。你即是驪嬪的人,回去告訴你主子,我這會兒哄著孩子已經夠頭疼的了,無端雖然還小,但也是晉國公子,若有不當之處,自有我和晉侯嚴加管教,還請你家娘娘見諒?!?p>  瓊枝被一頓搶白,登時紅了臉,正站著不知如何是好,就聽身后驪嬙的聲音道:“無用的奴婢,讓你傳個話都不會,笨嘴拙舌的,把衛(wèi)夫人都得罪了不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管教下人不力呢?!?p>  原來驪嬙見瓊枝許久不回來,鄰屋隱約又傳來爭論聲,便知道瓊枝碰上了麻煩,自己不出馬恐怕要吃虧,于是忙帶了細柳趕過來。

  再說這衛(wèi)姬是衛(wèi)國人,當初作為滕妾跟著衛(wèi)國公主嫁到晉國來,后來衛(wèi)公主難產死了,晉詭諸便將他扶作夫人,做了一宮之主。衛(wèi)姬自忖是有公子之人,地位在后宮之中自然高人一等,這驪嬙雖得寵,終究是從蠻夷小國來的,而且素日沒個禮節(jié),宮中后妃本來就對她諸多不滿,因此此刻臉上也不裝客套,道:“驪妹妹是新人,不知道為人娘親的苦楚,無端是最小的公子,晉侯打小寵著,不許他出一些兒差錯,偏偏這些服侍之人笨手笨腳,連個孩子也照顧不周全,還得我親自哄著。妹妹還沒有子嗣,倒是省了不少麻煩?!?p>  驪嬙聽她語中頗多諷刺,便道:“姐姐說得不錯,妹妹我現(xiàn)在樂得一個人,閑來和姞兒一處玩耍賞樂,逍遙自在,只是晉侯天天往我姐妹倆宮里跑,要添個公子公主也不是什么難事,若真有了一二子,無端今后也能多個玩伴兒,到時我可得向姐姐討教著點,聽聞姐姐向來調子有方,可別吝惜指點一番??!”

  衛(wèi)姬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這公子無端正在衛(wèi)姬懷里無理取鬧,任別人越哄他越來勁,這時來了個衣著鮮麗的娘娘,和娘親你一言我一句的,眾人都把自己丟在了一邊,登時上來小孩兒氣性,悄悄走到驪嬙身邊,一口唾沫朝驪嬙吐過來,正中驪嬙的粉頸。眾人都呆住了,驪嬙果決地上前兩步,一把抓住無端的小辮兒,給了他一個響亮的巴掌。無端撲在衛(wèi)姬懷里,又是蹬腳又是打滾兒,口中直嚷:“娘親,她打我……”

  衛(wèi)姬氣得直打哆嗦,指著驪嬙:“你,你敢打我的兒子,晉侯的小公子,我要告訴主公去?!?p>  “你這個娘親管教不了,我替晉侯來管,就是打了又怎樣,你要評理我正愁沒處說呢?”兩人便拉扯著,帶著一眾奴婢和哭哭啼啼的無端,一同往晉侯處來。

  晉侯歇息處在行宮西面,隔著一個頗為雅致的庭院,通往正堂的路要經過一道小門。驪嬙等人來到門前,便被一執(zhí)戟的虎賁攔住,喝道:“晉侯正在沐浴,吩咐任何人等不得進入?!?p>  驪嬙道:“我等有要事請示主公,你且讓開?!?p>  這名虎賁毫不為所動,只把眼一瞪道:“非得晉侯親令,任何人不得進入此門,若有一鳥一獸從此門進入,便是卑職戊守不力,諸位娘娘請回!”

  衛(wèi)姬先前還頗有氣勢,見了此人也萌生了退意,驪嬙不識此人,她卻是認得的。此人是晉侯身邊的一名虎賁,名喚顛頡,性情暴燥,力大無窮,有萬夫不擋之勇,既擔任了晉詭諸的虎賁,便只以晉詭諸的號令是從,其實人一概不認,他若守了這扇門,沒有晉詭諸發(fā)話,只怕是連蒼蠅也飛不過的。衛(wèi)姬當下拉了公子無端退至一旁。

  瓊枝見驪嬙動了氣,也從旁幫襯道:“你可知這位娘娘是誰嗎,她就是驪娘娘,想必你也有耳聞吧?”

  這虎賁依舊一副不管不顧的表情,“除非有晉侯的命令,否則憑誰都不行?!?p>  驪嬙不知此人底細,且也是素來不怕事的,見一個小小的守衛(wèi)如此蠻橫,不禁也較上勁來,道:“晉侯許我在宮中不拘禮節(jié),任意出入,整個晉王城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這個小小的宮門怎么就進不得了,你一個衛(wèi)士,敢擋我的駕,可知我一聲言語,便可立馬要了你的性命?!?p>  這虎賁非但沒有懼色,反一把將鐵戟橫于胸前,“卑職只知違抗君命是死罪。”

  驪嬙也漲紅了臉,上前握住鐵戟道:“你既知違抗君命是死罪,可知以下犯上,對娘娘言語不敬也是死罪?”

  “既然橫豎是個死,不如死在晉候的劍下?!?p>  “你既然有種,本娘娘就成全你。”

  驪嬙當下喚過兩個身后的內侍,“把此人拖出去,交給東關五,讓他先把此人押入大牢,等待晉候的處置?!?p>  顛頡將上百斤重的鐵戟橫于身前,大喝一聲:“除非你們在我的尸體上跨過,否則我誓死不離此門?!?p>  兩內侍頗感為難,一時站著不敢動彈。

  驪嬙見內侍不動,便親自將內侍腰間的長劍抽出,擲于地上,向內侍道:“他若不死,便是你死?!?p>  一內侍只得撿了劍,走至那守衛(wèi)跟前,提劍直指他的胸脯。眾人皆不敢言語,公子無端嚇得張口要喊,被衛(wèi)姬一把捂了嘴,心內則暗喜:“想不到歪打正著,正好看一出好戲,看她驪姬要如何收場。”于是也不勸阻,只在一旁冷眼旁觀。

  但聽一聲“劍下留人”,瑯瑯清聲,眾人都轉頭去看,見來的是公子重耳和夷吾兩人。發(fā)聲的是重耳,他二人原在庭院中下棋,聽得外面的響動,便出來一看究竟,正趕上這一幕。

  重耳和夷吾年紀雖輕,卻在宮中已有一番歷練,對驪姬早就有耳聞,見了此情形當即明白了幾分。

  重耳道:“驪娘娘,此人我認得,乃是君父身邊的一名虎賁,喚作顛頡,此人對君父忠心耿耿,深得君父信任,只是畢竟一介武夫,行事魯莽慣了,只認死理不認人,可是今日又得罪了娘娘?”

  驪嬙道:“我與衛(wèi)姬有要事需面稟晉侯,誰知此人攔住不放不說,還口出無狀,以死相脅?”

  夷吾道:“此人干犯娘娘尊駕,自是重罪,但請念他是君父的得力虎賁,還請娘娘寬恕他這一回?!?p>  “我若放過他,今后如何在宮中立足,豈非讓奴才們都看著笑話,往后一個個瞪鼻子上臉的,誰眼里還有我這個主子?”

  重耳道:“娘娘言之有理,宮中禮儀典制不可不遵,尊卑之分不可不立,便讓我來代這行刑之責,如何?”

  眾人皆感意外,不知重耳何以要趟這個混水。驪嬙一揚頭,兩內侍忙不迭退下,重耳抽出自己的腰劍,直朝顛頡頭上揮去,但見劍光閃處,一縷須發(fā)飄下,顛頡兀自站立不動,連眉頭也不曾動一動。

  驪姬道:“重耳,你這是和我開玩笑?”

  重耳手捧須發(fā),向驪嬙作揖道:“顛頡恪守君令,誓死守門,乃是為國盡忠,忠義之士殺之不祥,可此人對娘娘以下犯上,乃是不敬,今斷其須發(fā),以示嚴懲,以后宮中諸人必定以此為戒?!?p>  夷吾也道:“甚善,二哥如此處置,君父定無異議的?!?p>  驪嬙原也不通詩書,聽重耳一番文縐縐的說辭,竟無言以對。眾人在門口一番吵鬧,內里早有人通報了晉侯,晉侯便打發(fā)人傳令出來,命眾人進去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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