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婆婆聞聽小廝這聲通報,身上頓時一凜,臉色大變。連同剛剛做足氣力要扎針的小高也停了動作,神情緊張起來。眾人皆目向門外如臨大敵,這倒給了朱易蘭稍些喘氣的機會。
她捂著上胸口連接脖子的交匯處,小聲嗯嗯啊啊來回咳著氣,仿佛想把剛剛撕扯過的聲帶給倒順了。她管什么張管家,只要能給這幫人難堪,她就開心,她就支持。
一位老者煙氣騰騰出現(xiàn)在大廳正中。與其說他是走進來的,不如說他是飛進來的。不,也可能是一閃而現(xiàn)身,朱易蘭完全看不清他從門外到大廳的一系列動作。室內(nèi)本無風,但他身上所著的衣服古色古香,外層也似罩了一層薄紗,當他站定之時,衣袂緩緩落下,手里的木杖似有玉光,頗有仙風道骨之感。
譚婆婆收了臉上的詫異和慌亂,轉(zhuǎn)換了自己最擅長的笑臉姿態(tài)娉娉婷婷走到老者面前,恭恭敬敬低頭俯身一笑:“張老爺,這是什么風把您吹來了呀?您看看,是誰那么大膽子讓您老生這么大的氣,讓我去收拾了他!”
她說完話佯裝勉了袖子轉(zhuǎn)身欲找那根本不存在之人,卻被老者一聲長長的“嗯?!”給定在了原處。
“你們還仙閣自稱千年金字招牌,世間獨此一家。枉我家主人長期照拂,想不到用到你時竟如此怠慢!”
老者言語中氣十足,猶如山間洪鐘。在朱易蘭聽來,這語聲好像還帶了讓人振聾發(fā)聵的立體聲效果。
譚婆婆聞得此言微微啞言,機智地眨巴下眼睛趕忙回道:“張老爺這么說可真是冤枉奴家了,自從花大人今年光顧弊閣,咱們有什么好姑娘好媽子,那都是緊著往貴府送著不敢怠慢啊。哪知道我那些姑娘都沒福氣,伺候不了花大人不是?”
老者聽罷稍稍收了些氣勢,緩聲道:“譚婆婆也不用多生抱怨,我這次來并不是興師問罪的,咱們只要把上好的姑娘勤快的送去我府。只要能解了我家主人所需,張某人到時必大禮重謝!”
“好的呀,好的呀。張老爺你看,今天正是我閣最新一批的完成禮,足足有一百多名姑娘呢。”譚婆婆見張管家不再怪罪,自是要賣力獻媚一番。
張管家朝滿廳的女子放眼一望,果然滿目芬芳如云,心里思忖著也許這回自家主人一定可以度過難關(guān)。
譚婆婆忙不迭向張管家引薦:“張老爺,既然您今天光臨弊閣,那這姑娘就由您來挑吧?!币贿吥樕闲σ舛褲M,一邊卻心里打著盤算:這次你親自挑選都不滿意的話,下回再來興師問罪我可就不由得你了。
“列隊!”鋼哥一聲令下,廳內(nèi)姑娘們立時排成整整齊齊四個隊列。朱易蘭被高大夫拉拽著,列在第四排的第一個。
既是自行挑選,張管家最信一個“緣”字。
他左手食指中指兩相并攏,再以大拇指逆時針來回搓拭,口中念念有詞。片刻間,約莫有十來個外緣橙紅中間絨黃的小狐貍耳朵發(fā)卡憑空生成,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向姑娘們排成的隊列之中。
它們循著順序從第一個姑娘開始,沿著隊列S型行進。試探,環(huán)繞……不知道基于什么樣的計算,在尋找著所謂有緣之人。當它認定此人,便會倏地飛到姑娘頭頂,牢牢地卡在姑娘的頭發(fā)上。
一個,兩個,三個……沒幾分鐘的工夫,小狐貍們紛紛找到了它們的目標,眼下還剩最后一個在繼續(xù)地飛舞,探試。
朱易蘭雖是四排第一個,可按照它們飛行的S型路線,反倒成了最后一名。小狐貍在離她只有一人之隔的姑娘面前停下不住盤旋,接著又徑直越過中間那人飛到她臉前正當中。她兩眼直盯著這飛翔的小怪物,心里犯了嘀咕。
雖然此刻自己十分想要逃脫此地,可剛才聽聞那老先生的話,他家主人每次都要從這帶走那么多黃花姑娘,結(jié)果還不滿意,難不成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摧花狂魔不成。不好不好,說不定去了那還不如譚婆婆這安全。
不成,不成,快走開!
小狐貍仿佛聽到她的心語,原路返回,在倒數(shù)第三個姑娘的頭頂落了定。
張管家見一切事了,將木杖往地上一摁,朗聲道:“選中的姑娘們,跟我走,現(xiàn)在!”
姑娘們正猶疑間,譚婆婆跳了出來委聲說:“張老爺,這些姑娘還沒被針劑驅(qū)毒催奶,現(xiàn)在的人體,是越來越不干凈了。您且等等,待我們施完針劑再走不遲?!?p> 張管家頭也不回,右手伸出在身側(cè)做抓取狀,高大夫桌上的針劑和針管簌簌飛來,在他的手中化于無形。
“針,我會自己打。等你們動手,我沒那個耐心!”
冷冷幾個字,讓現(xiàn)場瞬間降至冰點,譚婆婆一干人等更是原地打顫,不敢動彈。
可偏有一個人卻在眾人靜止之際,一個箭步竄至人前,又踏踏踏連跑數(shù)步撲通跪倒在地,把張管家的左腿抱了個緊緊實實。這串動作如行云流水,月宮脫兔,楞把現(xiàn)場幾個修行之人都看的大跌眼鏡,自愧弗如。
張管家低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位隊末的姑娘。
朱易蘭抬起凝霧般的雙眸憐聲道:“老爺爺,請帶我一起走?!?p> 其實從剛才小狐貍猶豫不決那刻始,他便注意到朱易蘭。只是最后小狐貍沒有選擇她,他也把這當成緣分使然,并無在意??裳巯逻@姑娘緊緊抱著自己左腿不讓行走,這可該如何看待?是“緣”字的另一種體現(xiàn)嗎?
朱易蘭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突然沖出來,也許想象到老者走后,譚婆婆小高他們會再次強迫給她打針?或者這里的一切已經(jīng)讓她深惡痛絕?還是她憑主觀判斷這老者會是個好人呢?
但不管如何,這是她的選擇。而此刻,她相信自己的選擇。
張管家把她拉起正要和眾人離開,譚婆婆忽從身后怯聲高喊:“這人不能走,得留下?!?p> “哦?”張管家敷衍了事回了個聲音,并沒有停下腳步。今天他是帶著怒氣而來,她譚婆婆不讓帶的人,他就愈發(fā)要帶走。
“她身上有邪氣,我是為老爺您著想啊!”
“大驚小怪,我的事輪不到你操心!”張管家的聲音未落,成團的巨霧蒸騰而起,眨眼間一行人便消失了蹤影。
云氣,霧氣,風聲,年輕的姑娘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只是感覺風吹的有點冷。朱易蘭努力擦拭眼睛想看究竟,可眼前就像是重度霧霾一樣,除了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準備好,我們要到了?!睆埞芗疑磉呉粋€小童通知大家。
兩腳剛有觸地之感,耳邊便傳來陣陣鳥鳴,隱約還有山澗流水聲。霧氣慢慢消散,眾人只見一個巨大的中式院落躍然眼前,紅墻灰瓦,朱門飛檐,好不氣派。遠處的夕陽余暉灑在院落四圍,給原本就華麗的顏色鍍了一層暖紅的光罩。
“哇……哇……”一聲嬰兒凌厲的啼哭打破了剛才的氛圍,夕陽瞬時跌落山間,鳥兒四處飛散一陣悲鳴。
大門吱吱呀呀被拉開,走出來一位鶴發(fā)紅顏的老太,雖是面色慈祥紅潤而此刻卻神情慌張。
“老公!”她疾步走到張管家前,“主人又開始啼哭了,快,快把人送進去!”
眾人被催促著進了庭院,朱易蘭抬頭看到高高的臺階,仿佛直入天際。
“快,快把第一個姑娘送進去!”老太聲音急促。
“她們還沒打譚婆婆的去毒催奶針??!”一個小童提醒道。
張管家捋了捋胡子道:“事有輕重緩急,想以前那些乳娘,哪個不是奶水充足的?如果真有用處,也輪不到今天了。至于凡人之毒,更奈何不了主人分毫。送過去吧?!?p> 小童往那姑娘身上貼了一張黃底紅字的符箓,只聽“呀”的一聲尖叫,她便腳踩風火輪般從第一處臺階嗖嗖向上狂奔。眨眼間,朱易蘭身旁的老太也沒了蹤影。
而這時,嬰兒的啼哭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讓人腦仁炸裂。張管家一直在原地來回盤桓,口中念念有詞:“老天爺,求你開開眼吧,這哭一聲可就是十年的修為啊……”
忽然間,哭聲停止,眼前耳前瞬間安寧。眾人正要確認情況,湊耳去聽,一聲更大的啼聲排山倒海般從高處襲來,差點奪走眾人的耳膜。
小童帶著第一個姑娘頃刻而至,她兩眼泛淚捂著胸口,滴滴血水正從中涌出。
“疼,好疼啊……”她無力的呻吟道。
“快,帶下去包扎。下一位,趕緊上!”張管家片刻不敢怠慢。
第二個姑娘又被符箓催動,嗖嗖上了臺階。但依然無濟于事……
不管幾位上去,就還是幾位下來,大家全都胸口滴血流著眼淚幾欲摧殘欲訴還休。
朱易蘭在一旁閉著眼睛看都不敢看,她無法想象上面是什么樣的情況,她不知道那個小孩子為什么要哭,而姐妹們?yōu)槭裁炊紩軅侩y道要這么多姑娘伺候的,不是什么采花大盜,而是個采奶小童?!
她祈禱在她之前,哭聲可以消失。她祈禱千萬不要讓她經(jīng)歷比在譚婆婆那里還要恐怖的事情。
“啪”的一聲,自己后背一震,還未來及思索,兩腿不受控制般嗖嗖上了臺階。
她終于知道那些姐妹驚叫的原因:用肉和骨頭做的腿,跑出了法拉利的速度,還是上坡!不叫才是人才!她的腿噔噔噔,她的呼吸噗噗噗,她的心跳通通通……
等那符箓效力消失,她撲通倒地,只看見前面一個嬰兒的床榻。等她調(diào)勻了呼吸,意識沉寂下來,那該死的哭聲又傳來過來。
而且,此刻,他正朝著自己耳朵在哭。
“快,撩起衣服,抱著我家主人,給他喂奶!”
朱易蘭頓時暗罵自己瞎了眼,剛才還在門口暗暗夸這老太慈祥呢,可現(xiàn)在卻是這么凌厲可怖。這幾天她見了太多奇怪事,也料定這老太不好惹。就算她最終也難逃姐妹們的命運,被這死孩子咬破身子。但在之前,她也一定要先給他一個大大的教訓(xùn)。
仗著小就欺負人嗎?少女的身體可是最神圣不可觸碰的!
她慢慢走到床邊,佯裝撩衣服,實則并起了自己的食指和大拇指。她要在最精確的時間點,用最精確的速度,像自己以前懲罰那些熊孩子一樣,來懲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