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谷雨臉色寡淡,望著男子高大的身影,心中似受到什么刺激,使她不得不酸澀的眨了一下,眨眼之后,那汪汪的烏眼更亮更黑了。
谷雨移目,望向他盯著的窗外,窗外,天際線稍低的雪峰,恍如墨畫,時時有夜云稀稀疏疏從遠(yuǎn)峰過來,如紗如霧從窗外薄薄飄過,仙氣繚繞難以言喻。
她從來沒留意過司竹空這陰面的地方,殊不知窗下就是懸崖峭壁,在這視野開闊的地方,果真有一覽眾山小的氣勢,尤其一片無垠晃白,如夢如幻,莫名一種得到成仙的錯覺。
一瞬的新奇之后,谷雨又收了目光,看向司竹空。
背身的男子沉吟許久,道“……你、當(dāng)真中意——”
男子忽然停下來,住口不說,似乎接下來的字眼像一把刀刃一樣刺痛人心。
屋內(nèi)靜默了許久,窗外,呼呼一陣風(fēng)過,搖著窗戶輕輕發(fā)出“吱吱”的聲音。
終于,女子還是低聲開口說道“我同他連一面之緣都沒有,何來中意一說”
女子道完這句,男子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松。
“無所謂中意不中意,紅耳鼠的事情迫在眉睫,此時,我們不該分神。更何況,患塵長老此番議親,既唐突又如饑似渴,分明禿頭頂上長虱子,明擺著別有用心……”女子接著道。
“既是知道他居心叵測,你還往火坑里跳”女子話剛說完,男子就呼呼轉(zhuǎn)過身來,他望著她,眼尾濃密的睫毛顫顫發(fā)抖,眼中投射在她身上的光芒,既是火一般的激惹,又是憋胸難暢的怒意。
“……若能兩廂無事又有何妨?”女子避開他焦灼的眸光,虛聲說道。
“當(dāng)真胡鬧,我堂堂七尺男兒,身居玄天門圣尊之位,若是旁人之請因懼兩兩紛爭就要事事應(yīng)承,那我不過是沽名釣譽(yù),徒有虛名而已”
“……”
“更何況,你心細(xì)如塵已經(jīng)料到他別有用心,何必走此一遭。我雖不敢自命不凡,但護(hù)你周全自是不在話下,你何苦執(zhí)意為之?”
男子中無停頓,將這些話一氣呵成,他的聲音很高,音色嚴(yán)厲讓人不敢質(zhì)疑。
他,是生氣了嗎?
或許是吧,雖不去看他的臉色,光憑他激動又迸進(jìn)的話語就能猜到了。
兩人相持許久,屋里靜如無人,許久,谷雨才怯怯說道“……我、我不單單不愿兵刃相接,更是、更是想虛與委蛇一探究竟,也好為、”
他口中道理有板有眼,她甚至都有種錯覺,覺得是自己矯揉造作了,今日一行純粹無病呻吟。她的聲音很弱,弱得都無了底氣,她唯唯諾諾、半吞半吐的解釋著,可話未說完,就被男子大喝所截。
“……為了查明真相,讓你一個女子以身犯險,真是窩囊至極……倘若真是如此,我倒情愿同他大動干戈一決高下,即便死也死得光明磊落”
這一刻,他是真的怒了?
必定是吧,聽他一席話不斷流水氣息難平,加上那顫巍巍的聲音,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即便是以前,他盛勢凌人的清高,不過盡是些無關(guān)痛癢的雞毛小事,就算她如何頂撞他,就算他拍案而起,也沒有嚇住過她。
因為在她心里,他一直是個外冷心熱之人,無論是多番相救,還是憐憫收留,她都以為,在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燒著一顆火種,只要有需要,隨時熱情迸烈。
如果說,這玄天門之上,還保留了一塊凈土,不受塵俗煩擾,那這個地方一定是步清殿,而這個人,一定是他,既干凈又純粹。
而如今,她是真的害怕了……
此刻,屋里的空氣就如凍結(jié)了一樣,安靜極了,沒了風(fēng)陣陣晃動窗戶發(fā)出的“吱吱”聲,沒有了蛾子振著翅膀“騰騰”的撲火聲,屋里,一點(diǎn)活氣都沒有,就連衣衫腰帶,也沒有半點(diǎn)飄動。
似乎,今夜之行,卻是不該……女子吸了口氣,閉上了眼。
許久……
男子還是先開了口“……勿要胡思亂想,你若安好,便一切尚好……”
男子的聲音很低、很低,就似她剛來時的心虛膽怯,可區(qū)別的是,這話里又夾雜一份難以克制的、按捺不住的激動……
女子身子一震,猛的睜開眼來抬頭望著眼前的人。
他高大俊逸的身形印著窗外隱隱的雪峰皓月,他如雕似刻的輪廓,面上無冰無霜,只是那雙眼睛,灼灼如夜之繁星,點(diǎn)點(diǎn)璀璨,漸漸地,那眸光水色越發(fā)濃烈,成了眉下兩彎深邃的清泉,泉水清澈,照得人影干凈清新。
迎上女子投來的目光,他眉頭蹙點(diǎn)一動,一番酸澀劃眼而過,清澈的泉水立刻加了一滴濃醋一般苦楚起來。
女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燭光印在她嬌嫩的面膚上,使她透著隱隱粉紅。
“你若安好,便一切尚好……”這一句,徘徊在她耳邊無法揮去,這番話語溫柔似水,在他那里,她從未見過。
不知為何,她莫名心酸極了,像極了貓兒在心尖上撓出一條痕來,酸酸的,痛痛的,吞不下,暈不散。
她趕緊扭過頭去,在她面頰之上,不知什么時候,悄悄滑落兩滴眼淚。
憐憫也可,同情也罷,得他此話,她像似苦盡甘來,熬的一絲安慰。
看著她似起似伏的背闊,男子默默咽下了一口苦澀。
又過了一杯茶的功夫,女子側(cè)著的身形漸漸穩(wěn)了下來,男子這才斂了聲,說道“患塵所提之事,無論如何說道,我不允,你也別作他想,至于他的伎倆,我也猜了個一兩分,此事,全全由我解決,你不必費(fèi)神此事,真如你所說到了兵刃相接的地步,他,未必有本事傷得了我……”
此時,玄天門陶鈐響了三聲。
“已是午夜,此刻陰氣最甚,你體本弱,不該承著夜擔(dān)著露氣,還是回去休息吧……”男子輕聲道。
女子輕吟一聲,抬頭望向窗外,窗外冷月當(dāng)空,印在晃亮亮的皚皚雪峰。
都已經(jīng)午夜了嗎?
或許,她還有些不甘心呀,是感慨不得如愿的了了那事?還是感慨瞬時既逝,半分不留人?
奈何人想留,卻天不留?
方才那句暖心的話,原來都只是安慰自己……
他說過,凡事塵俗一身灰,他一心向道,只求脫離塵苦,哪怕孑然一身……
原來,說者無意,聞著卻多了心……
可悲可嘆……
本就隔著血統(tǒng)的區(qū)別,世仇不忘典祖,有朝一日他知道真相,第一個下令一舉南下的,也必定是他……
本是南轅北轍,還奢望殊途同歸,可愚啊,可蠢啊……
她站著的身子,輕輕戰(zhàn)抖了一下,她臉色慘白如紙,一臉的痛苦之色。
走吧,既已下了逐客令,留下又還有何意義……
像抽了半張魂魄,她心里想著,也就自然而然身隨心動。
正當(dāng)走到門邊,男子卻叫住了她“這盤子里的,是何物?”
“……”
“…………”
“………………不過鄉(xiāng)野粗食,若不喜,就丟了吧……”
女子晃悠悠的扶著門沿,說話的聲音很弱,就似她此刻弱柳扶風(fēng)一樣的孱弱。
說完,就踉踉蹌蹌走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