鏢隊出發(fā)后,一刻不停地趕往他們的目的地山東濟南。
按姬隆峰和戴楓仲的得到的消息來說,顧炎武正在去山東要債的路上。而包括姬、戴在內(nèi)的顧炎武的友人,都不覺得只身去人家地頭上要債會是一個好主意。
所以他們聯(lián)名寫了信,希望勸說顧炎武不要這么做。并讓鄭順禮帶著信,跟著同樣前往山東的鏢隊去送信。
但鄭順禮聽了師父對顧炎武的描述后,覺得這個人的性格非常頑固,不一定會聽他人的建議。
而且他也可能先于鏢隊之前到達山東。
但這些不是鄭順禮的問題,他只負責把信送過去。
鏢隊出發(fā)了半天,厭倦了路上的單調(diào)景色,鄭順禮就跟陳陽聊了起來。
?。⒛阕哏S多久了?"
?。⒂腥哪炅税?。"
"前面馬車坐的是誰?"
?。⑧?,你說前面的兩輛馬車。前面一輛是坐的是耿光宗的女兒和護衛(wèi),后面一輛坐的是她家的丫鬟嬤嬤之類的下人。"
武光聽了吃了一驚,他在會英樓打傷高靖后,耿小姐曾短暫收留過他,不知道她在這鏢隊里是要去哪里?
?。⒐⒐庾诘呐畠喝ド綎|干什么?"
鄭順禮無意中幫武光問了這個問題。
?。⒒乩牙鸭野。⑿〗隳赣H的娘家在山東。"
?。⑦@樣啊。"鄭順禮想,耿小姐的姥姥姥爺應該想她了。
陳陽拿馬鞭指了浩浩蕩蕩的貨車,說:"這些,全是耿老爺?shù)亩Y物。"
鄭順禮和武光都吃了一驚,原本以為這些是商品,沒想到那么多東西都只是帶過去的禮物。
但耿光宗是名傳數(shù)省的巨富,這點東西對他來說,不過是一點皮毛而已。
?。⒐⑿〗愕哪赣H沒有一起來嗎?"鄭順禮問,既然是去姥姥家,那母親應該一起去吧。
陳陽在馬背上看了看周圍沒人,小聲說:"耿小姐的母親生完她沒多久就去世啦。"
武光聽了一陣心驚,原來耿思媛的母親,也是拋下她先走了。
陳陽繼續(xù)解釋說:"耿老爺?shù)脑浣o他生了好幾個兒子,但后來得病去世了。后來耿老爺去外地做生意,意外和一個大戶人家的閨女看對眼了,但人家家里看不起他,不嫁女兒。"
鄭順禮覺得奇怪,問:"耿老爺那么那么有錢,還有人看不上他?"
"當時耿老爺已經(jīng)挺有錢了,但和現(xiàn)在比差遠了,所以那戶人家看不上他,更何況嫁女給他做續(xù)弦!但后來女兒死要堅持,不得已才允了這門婚事。然后那個女人當了耿老爺孩子的后媽,她主內(nèi)事有道,家人都很尊重她。只可惜生了耿小姐以后,身體一直調(diào)不過來,沒多久就去世了。"
鄭順禮轉(zhuǎn)身,看了一眼貨車上一個個沉甸甸的箱子,問道:"現(xiàn)在該那家人慶幸和耿老爺結(jié)親了吧?"
"那是,尤其那家人這幾年家計比較窘迫了,天天寫信巴結(jié)耿光宗,耿家上下都嘲笑他們。"
到了中午,鏢隊在選了一處安全的地方休息,除了放哨的人以外,所有人都開始生火做飯。
耿小姐不跟其他人吃一樣的東西,她的食物由她的隨從專門準備。
武光想了半天,覺得還是有必要跟她問聲好,于是他趁大家都不大注意的時候,偷偷走了過去。
"哎,你干什么啊。"一個丫鬟擋住了他。
?。]事,讓他過來吧。"好在閔華認出了他,沒有讓事情往尷尬的方向發(fā)展。
閔華一身鏢師打扮,腰跨一桿長刀,銅鑲刀柄,皮制刀鞘,威風凜凜,用手一指。
武光跟她行禮,然后走到她身邊,看見耿小姐端坐在一張凳子上,兩手并放在腿上,身姿亭亭玉立。
她側(cè)臉看向武光,不見高興也不見嫌棄,好像第一次看見他一樣。
耿思媛還是跟自己記憶里的一樣。
武光回過神來,慌忙一拱手,說道:"上次。。。不,之前幸得大小姐相助,大恩不敢忘。"
耿思媛眨了一下眼睛,轉(zhuǎn)過來看向他。
?。⒛慊畹暮煤玫穆?。"
武光不敢直視她的眼睛,低頭說:"托大小姐的福。"
?。⒛愠雒税?,英雄事跡傳遍了榆山。"閔華笑著說。
?。]有,是那些說書的人夸大了。"武光急紅了臉,連忙否認。
?。⒛憔褪怯兴麄冋f的一兩分厲害,也是了不起的,何必自己貶低自己。"
耿小姐有些責怪地說。
看到武光感到有些疑惑,耿思媛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暈。
?。⒑昧?,你快回去吧。"
她揮了一下手,武光只好告退了。
吃完飯,鏢隊立刻又出發(fā)了,沒有任何理由浪費時間。
到了晚上,鏢隊總是選擇可以進退的空曠地,然后將馬車圍成一圈。即可以防人,也可以防野獸,當然值夜的人還是要有的。
也有時,鏢隊會在相熟的客店投宿,但鏢師不得跟他人混處,貨物也必須時刻有人值班看守。
就這樣,每天重復同樣的流程,終于到了直隸境內(nèi),眾人還是不敢放松。
靠近山東地界時,陳、楊兩個鏢隊領隊宣布,隊伍準備在一家相熟的旅店內(nèi)好好休息,大吃一頓。
?。⒑茫。?p> 眾鏢師齊聲歡呼,累了那么多天,總算能修整一下了。
鏢隊最后來到了一家大客店外,客店的掌柜帶著伙計在耿思媛的馬車前跪成了一片。
原來這也是耿家的產(chǎn)業(yè),掌柜的是耿家的下人。就算他手里管著一家店,他還是要給主人下跪。
耿小姐先帶著隨從進去了,鏢隊則在陳、楊兩個鏢頭的安排下,要把馬車全部安頓在客店的后面,鄭順禮和武光也去幫忙。
店里開始殺豬宰羊,晚上準備上大菜了。
鏢隊剛剛把車輛和牲畜全部安頓好,結(jié)果又來了一路鏢隊。
楊鏢頭一看喜出望外,喊道:"老朱?。?p> "哎呀!太久不見了?。?p> 那個老朱直接走上來,熱情地和楊鏢頭抱在一起,手拍在他的厚背上,全顯一股武人的剛健之氣。
原來這個老朱,也是太祖門門下,和楊鏢頭熟識,只是和楊鏢頭不在同一家鏢局,出鏢時就更少碰面了。
在外討生活多么不容易,此刻兄弟相見,怎能不喜!
楊鏢頭和朱鏢頭兩人熱情的攜手進了客店,雙方鏢隊里認識的人也互相開始打招呼了。
鄭順禮和武光也跟著他們進了客店廳內(nèi),店家為鏢隊專門留出了位置,朱鏢頭和楊鏢頭早已入座,他們的手下也都打成一片,熱火朝天,歡聲笑語不斷。
但鏢行行規(guī)嚴格,出鏢就不能沾酒,尤其是押運重要貨物時,但吃一頓好的還是可以的。不過后廚也得有鏢師監(jiān)視,廚房原料都得翻撿一遍,做好的湯、菜和飲料要用銀針試毒,還要檢查是不是下了藥。
同時不管里面吃得再歡,外面的貨物也必須時刻有人看守。
鏢行就是這樣的買賣。
陳陽招呼鄭順禮和武光過來,再加上陳老頭四人坐了一桌。
現(xiàn)在還沒上菜,大伙兒都在談天說地,但沒有人打紙牌和下棋。因為這些娛樂常常伴隨著下注賭博,所以按鏢行規(guī)矩,就算不賭錢,出鏢時也不能玩這些。
平時鏢局也嚴禁鏢師賭錢,怕鏢師欠了錢以后對押運貨物起心思,甚至勾結(jié)外人謀取鏢隊都是過去發(fā)生過的事。
耿小姐不喜歡吵鬧的粗人,自己去房間里待著了,閔華則貼身保護著她。
陳老頭突然開口了,嘶啞的嗓音刺激著鄭順禮的耳朵。
?。⒛銈兛匆娔莻€人了嗎?"
三個年輕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到一個黑臉大漢獨自坐了一桌。
店里除了兩個鏢隊,還有一些散客,但那個大漢一看就非同尋常。
他身軀高大,四肢粗壯,手指糙硬。一臉絡腮胡不知幾月沒剪,身邊放著的入鞘長刀卻擦得閃閃亮亮。
毫無疑問是練武之人,但不知道是敵是友。
陳老頭拿出一個小包裹,對三個年輕人說:"你們拿過去給他。"
三人都疑惑,什么意思?不過還是照辦了。
他們走過去,陳陽把小包裹放在了大漢的桌子上,說道:"這是我們陳鏢頭的一點。。。意思。"
大漢搶過小包裹,搖了搖,里面發(fā)出碎銀的碰撞聲。
他問道:"你們陳鏢頭是哪位?"
陳陽指向陳老頭,大漢自斟了一杯酒,隔空向陳老頭致意,老頭兒也跟他點點頭。
鄭順禮注意到他頭發(fā)卷曲,這樣的相貌不見于常人,令人印象深刻。
他越發(fā)感覺這個大漢不簡單,不知道是不是匪幫來踩點的人,所以陳老頭兒才要給他錢來免災。
三個年輕人返回自己的桌子,剛走了幾步,另一桌又傳來一個聲音。
?。孜还?,可否坐下小敘一番?"
三人看向聲音的主人,是一個頗為打扮文雅的少年,相貌出眾,聲音有力。
但少年的身旁,是兩個精干的男性,身上帶刀,似乎也是鏢師。
陳陽推辭說:"我就不去了,兩位兄弟比較有文化,去陪他聊聊吧。"
鄭順禮點點頭,和武光一塊坐了過去。
少年介紹說:"鄙人葉宏陽,不知兩位尊姓大名?"
?。⒃谙锣崉?。"
?。⒃谙挛涔狻#?p> 鄭順禮和武光,求志塾里一兄一弟,和這個葉公子攀談起來。
先談四書五經(jīng),后談諸子百家,鄭順禮發(fā)現(xiàn)這個葉公子談得頭頭是道,一定經(jīng)由名師教學。
而且他發(fā)現(xiàn)一點不尋常的是,葉公子身體很結(jié)實,不像很多讀書人一樣弱不禁風,看起來經(jīng)常鍛煉。
觀其背挺如帆,是開弓的身材。
而鄭順禮和武光日夜修行武藝,身上的鍛煉痕跡自然只比他多,不比他少。
隨著鏢隊出行,身上又佩了刀,葉公子肯定注意到了這一點。
三人言談,越說越歡,又談到了當今時政。
葉公子說道:"八旗入關以來四處圈地,導致生民流離失所,直隸一地尤甚,此是弊政!"
鄭順禮聽了一驚,婉言勸解說:"我們年紀尚輕,國家大事不容輕言。"
這句話一語雙關。
但葉公子還是悻悻然說了一句:"順治年間先帝才下令剎止圈地,但如今鰲拜弄權(quán),又為一己之私違反先帝之制,誅殺忠良,豈能不憂!"
鄭順禮沒接他的話,讓葉公子自己停下了。
滿人在關外以漁獵兼耕種為生,八旗兵辛苦打仗,最想要的就是中原的廣闊土地。
所以多爾袞時,滿洲多次圈地,占有主良田房屋為己有,使原住民變?yōu)檗r(nóng)奴或流民。
甚至八旗貴族之間,不同旗為了搶奪一塊好地,大打出手,釀成血案,也時有發(fā)生。
對于富有天下的皇帝來說,這種不利生產(chǎn)的無度圈地,是當然要禁止的,順治帝三番五次勒令歸還占地。
但此舉必然令八旗貴族不滿,以致圈地反反復復,始而復止,止而復始。
而順治死后,權(quán)臣鰲拜欺壓幼君,公然又重開圈地,并誅殺反對大臣。
這些事情,胡亂談論必然招致災難。負責清查直隸無主地的戶部尚書蘇納海,是正白旗貴胄,但因為反對圈地一樣被鰲拜所殺,更何況無權(quán)無勢的普通人。
聊著聊著,晚飯已經(jīng)開始了,一桶一桶白米飯被抬了出來,連帶著一道一道菜。
鄭順禮和武光也和葉公子告別,回去用餐。
陳陽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時,陳老頭的手一把按在了他手臂上。
干瘦的眼窩里,發(fā)出像鷹一樣的眼神。
老頭的另一只手,好像伸向了自己倚在桌子邊的長棍。
但還是縮了回來,按住陳陽的手也松開了。
?。⒙c吃。"他說。
三個年輕人被他搞得不知所謂。
一道一道菜被端上來,客廳的氣氛高到了極點,仿佛節(jié)日一般。
有的人站起來打拳助興,也有人互相勾著肩膀,一起唱起家鄉(xiāng)民謠。
人來人往,如同鬧市。
鄭順禮也吃得十分專注,筷子上沾滿了油,他頓了頓筷子,拿店里發(fā)的熱毛巾擦了嘴。
然后把毛巾往后一丟,正好扔在一個人臉上,鄭順禮猛地站起轉(zhuǎn)身,手里筷子直接刺進那個人的喉嚨里。
陳老頭也操起棍子,把旁邊路過的一人直接打倒,那個人手里的匕首摔在了地上。
沒有人注意到這些。
同時,楊鏢頭吃驚地看著自己露出的腸子,而朱鏢頭手里一把利刃不停地捅向他的心窩。
血的盛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