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王宮內(nèi),端平由侍女?dāng)v扶著,慢悠悠地走在甬道上,趙媛一襲淡紫色繡卷草銀紋深衣,頭梳聳云髻,一副淺色寶石的頭面襯著她艷麗的紅唇,整個人高貴冷艷。兩人迎面走來,相視一笑,端平微微福了福身,屈尊降貴地給她行了個禮。趙媛虛扶一把道:“娘娘折煞臣婦了,您是國母,應(yīng)臣婦向你行禮拜見才是?!痹掚m如此,可她的身形卻不曾低過。端平也不計較,問道:“嫂子今日進(jìn)宮,是來看望國主的?”
趙媛微微一笑,攜著她的手陪她走著:“是正要去拜見國主,可是有一件事,臣婦卻犯了難。這年也過完了,再有十來天就開春了。夏侯氏一族定的是立春處決,可有個人臣婦始終放心不下?!?p> “哦?”端平一挑眉,意味深長地道:“這什么人竟讓嫂子如此苦惱?難不成論身份地位,權(quán)勢手段,嫂子還不及此人?”
趙媛如何聽不出端平話中有話,自己在朝堂之上駁了端平王的面子,讓他屢次下不了臺,這對父女心中早有不忿?!澳锬锖伪啬贸紜D說笑,這要不是咸魚翻了身,又有偷腥的貓護(hù)著,娘娘又向來是個沒戒心的,我又何必來這一趟?!?p> 見她如是說著,端平低眉想了想,的確,自從蕭景掌握了朝中大臣的支持,父親這邊在蕭景心中威望已大不如前,若還留著夏侯芩這個賤人,只怕將來連這國母之位也要拱手相讓。“嫂子誤會了,端平不過是玩笑一句,其實端平心里知道,除了父親,便是嫂子最疼端平。如今嫂子之憂如何不是端平之憂?”
趙媛看著她,淡淡笑著,這端平郡主初入景王府時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毛丫頭,如今作態(tài)虛偽狡猾,如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父親一樣,還妄圖指染江山,顛覆後宮,真當(dāng)以為天下無人了?
“算下來,西宮里那位娘娘也該臨盆了吧?聽說國主生怕她心情不好,又不放心她獨自走動,所以西宮里變戲法的,唱戲的,是一天一個花樣?!?p> 端平點點頭“正是呢?!币皇鞘捑斑@么護(hù)著夏侯芩,她早將夏侯氏一族的消息“透露“給她了!
可現(xiàn)在西宮里里外外圍的滴水不漏,她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看著局勢惡劣。
“其實宮外的班子,哪有宮內(nèi)訓(xùn)練出來的那么嚴(yán)謹(jǐn)?!壁w媛的意思,便是要端平通過這些流動的雜耍班子將消息透露給夏侯芩。
端平一愣,思付過來后為難地道:“端平久不涉外事。如從內(nèi)伸手,很容易被人誤會居心叵測。”
“這樣的事怎么能讓娘娘沾染上呢?王爺這邊向來疼愛娘娘,又怎舍得娘娘受辱?”
三月初十,我被帶上沉重的鐐銬,鎖在囚車?yán)镉谓质颈?,目的地是城樓下新搭建的刑場,今天,夏侯氏一族將被斬首示眾,趙媛說要我好生看著,好生體會著,好生痛苦著。
我冷笑一聲,靠在囚車?yán)?,外頭百姓的叫罵聲不絕于耳,這段日子我已深刻體會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面對他們?nèi)觼淼奈畚?,我心里毫無波瀾。
“母親,父親,你們受累了。阿瑾的一生,讓你們背負(fù)了太多愧疚,蒙受了太多委屈,此后若有黃泉,阿瑾定然盡孝膝前,彌補(bǔ)自小的任性妄為,報答生養(yǎng)之恩?!?p> 竄動的人群中,一個面帶鐵皮面具的男子緊緊注視著囚車?yán)锏呐?,一年未見,她已消瘦的皮包骨頭,那陷下去的面頰不復(fù)紅潤白皙,眼神里滿是被蹉跎折磨后的空洞。
一個中年男子正叫囂著舉起手中的石頭,準(zhǔn)備要朝夏侯瑾砸去,卻不知突然被誰踢了一腳,摔下去的時候被手中石頭磕了牙,滿口血沫,疼得他滿地打滾。
圍觀的人越聚越多,囚車被堵在路上,寸步難移。我回過頭,一個面具男子突然飛身前來,四目相對之時我竟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小心!”我出言提醒,他抽劍回身,將一個士兵刺倒在地后,扔了一把鑰匙給我,我接住鑰匙,望著他與押送的士兵混戰(zhàn)在一起。
“有人截囚!快帶犯人撤離!”此起彼伏的慌亂尖叫,百姓們抱頭鼠竄,場面混亂不堪,一只手突然從車外伸進(jìn)來抓住了我的衣服,我一驚低頭便要反抗,而手的主人蒙著面,立刻對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搶過我手中的鑰匙,替我把鐐銬打開。
“你是誰?”我問出的問題他沒有來得及回答,一個士兵突然一腳把他踢開,我跪在矮小的囚車?yán)锞o張地望著,見他爬起來與士兵搏斗,與其說搏斗,倒不如說他一直在躲閃,仿佛一直在拖延。
囚車動了動,我回頭一望,面具男子此時趁著空隙將囚車一刀劈開,然后伸手朝我道:“跟我走!”
我立刻伸手過去,就在他快要接住的時候我又縮了回來,我搖搖頭,不行,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夏侯府怎么辦?父親母親怎么辦?我知道憑我的能力,什么也做不了,可是我怎能丟下他們茍活?我如今什么也沒有了,沒了家,沒了丈夫,沒了孩子,還有什么理由茍延殘喘?還有什么理由連累他人?
“你走吧。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還是很謝謝你。我不想連累你們?!?p> 男子的眼神透過面具,充滿憐惜,他二話不說跳上囚車,將我摟住,隨后帶我飛身一躍落在屋檐上,我驚魂未定地看著他,他朝著下面還在混戰(zhàn)的人笑了笑,將我攔腰抱起,飛檐走壁地逃出這片區(qū)域。
城樓上,一個身影單手捧著圓潤的肚子,一手扶著墻疾走著,當(dāng)她看到下方刑場上跪著的人時,頓時哭喊出聲:“母親!父親!”
夏侯夫人低著頭跪在地上,聽見哭喊,她回頭一望,見是夏侯芩在城樓邊上搖搖欲墜。
“芩兒!”
“母親!父親!你們別怕,我立刻請國主放了你們!”說罷,夏侯芩朝著主刑官喊道:“你給本宮聽著,若夏侯一氏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定要你全家陪葬!”
主刑官為難的看了眼身側(cè)的趙媛,趙媛此次作為監(jiān)刑使,又是一等順國公夫人,這兩個主子,他到底聽誰的?
趙媛悠悠地喝了杯茶,看了眼主刑官道:“本夫人奉皇命辦事,大人亦是如此。國主若有其他決斷,何必等到現(xiàn)在?”
“可貴夫人……”見主刑官仍是顧忌,趙媛冷笑一聲,起身道:“這江山難不成姓夏侯了?派人速將夏侯瑾拉來,夏侯瑾一到,立刻行刑!”
“趙媛你敢!”夏侯芩怒吼一聲,質(zhì)問道:“許家叛國,與我夏侯一氏有何關(guān)系!你蠱惑圣聽,舞弊弄權(quán),本宮定不會放過你!”
趙媛笑了笑,看著城樓上衣著華麗的夏侯芩道:“你夏侯氏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其罪當(dāng)誅!你毒害國母,本是下堂棄婦,究竟是用何下作手段重獲國主寵眷的難道還要本夫人明說于天下嗎?念你是皇長子生母,且又身懷龍嗣已是格外開恩!你若再是非不分,便是陷國主于萬眾百姓不義!”
“你,你!”夏侯芩臉色煞白,指著趙媛半刻說不出一句話,趙媛接著刺激她道:“你以為自己幾斤幾兩?在王府時仗著與國主青梅竹馬,苛待下屬,陷害側(cè)室,國主早已對你厭惡不已!不過是記著情分給你臉面,給你個機(jī)會改過自新,你卻毫無懺悔,反而變本加厲!大金金鳴之聲你置若罔聞,西宮里夜夜笙歌你好不愜意。宣化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你錦衣華服,用度奢靡。你是大金的禍水毒瘤,有何臉面在此叫囂?!”
圍觀的百姓聽趙媛如是說著,心中越加憤怒,宣化禍?zhǔn)峦魉懒巳f六千多百姓,被殘害的人數(shù)舉世驚聞。許重華被誅殺,夏侯氏問斬,天經(jīng)地義!她不夾起尾巴做人,還敢仗著身份出頭阻攔,難道天子犯法就不與庶民同罪了嗎?罪帝蕭歌山都被流放三千里,夏侯芩其罪也難逃!
不知是誰帶的頭罵了一句,其他人也紛紛唾罵道:“你這禍國殃民的妖姬!喝著百姓的血,吃著百姓的肉,惡毒至極!”
“夏侯氏要斬,這禍水也不能留!”
“把她從城墻上趕下來!脫了她華麗的獸皮,讓她跪在百姓面前以死謝罪!”
“殺了她!殺了她!”
“你,你們……”夏侯芩慌亂地后退兩步,捂著肚子痛呼出聲,身邊的丫鬟們面面相覷,竟沒有人愿意上前攙扶。
趙媛看著百姓們瘋狂抗議,心底真是無比暢快,正在此時,一個士兵越過人群來到趙媛面前跪下:“國公夫人!夏侯瑾被人截走了!”
“什么!”趙媛回過頭,不可置信地問道:“是誰截走的?你們這么多人居然看不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屬下也不知,那人武功高強(qiáng),又有同伙,屬下等實在不是對手?!?p> “廢物!”趙媛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不論用盡什么方法,必須把夏侯瑾給我抓回來,如若抓不回來,就讓你全家陪葬!”
士兵答應(yīng)一聲誠惶誠恐地退下,趙媛正打算前去稟告蕭景,突然她捂住胸口,腳步一頓。不對,如今夏侯一氏如同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以前的黨眾更是避之不及,怎會有人冒此風(fēng)險截囚?
趙媛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人,但她更害怕是那個人。她想了想,既然暫時傷不了夏侯瑾,便只能先讓夏侯芩不快活了!
“來人!罪婦夏侯瑾半路脫逃,為防同黨劫法場,立刻對夏侯一氏處刑!”
“不!”夏侯芩一怔,顧不得腹痛如絞,沖到城墻邊叫道:“我看你們誰敢!”
此時主刑官已是六神無主,兩個都是她惹不起的人,他聽這個的不是,聽那個的也不是,只能站在原地干搓手,然后朝趙媛道:“國公夫人,這時辰還沒到,不如先將罪婦夏侯瑾被截走的事告訴國主,再由國主定奪?”
趙媛眼神驟冷,好你個膽小怕事的小人,拖拖拉拉壞我大事!
她二話不說,一把推開主刑官,拿起桌上的令牌,朝劊子手腳邊扔去:“夏侯一氏還有余黨,為防后患,我以大金一等順國公夫人之名,令爾等速速行刑!”
令牌一落,立刻行刑,這是規(guī)矩,劊子手也不猶豫,立刻手起刀落,一片血腥!
“母親!父親!”夏侯芩聲嘶力竭的尖叫著,她沒想到,趙媛竟敢真的殺了夏侯一氏。她本已命人去請蕭景,自己過來拖延時間,而想不到,趙媛根本沒有把她這個貴夫人放在眼里。
“趙媛!你好生猖狂!本宮要你死!”夏侯芩盛怒之下竟噴出一口鮮血,一陣頭暈?zāi)垦#嬷亲庸蜃诔菈吷?,距離地面三十于丈,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芩兒!”此時蕭景在眾人的擁蔟下匆匆趕到,他未近夏侯芩身前,便被夏侯芩一聲喝?。骸笆捑?!你為何要縱趙媛滅我夏侯!許家叛國,我夏侯一氏忠心耿耿,你為何要殺!”
“芩兒!”蕭景朝前兩步,夏侯芩便往墻外移兩寸,嚇得蕭景不敢再上前,只能哄著她道:“芩兒你先下來,只要你下來,我什么都依你?!?p> “我要我父母活過來,你做得到嗎!”夏侯芩聲淚俱下,滿腹委屈:“你要我為了你的前途,迎端平郡主入府,我忍了。我眼睜睜的看著曾說只許我一生的夫君與其他女子同床共枕,我也忍了。我做錯事,你貶我為奴,將我的骨肉過繼她人我認(rèn)了,哪怕不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我也認(rèn)了!可為何?我百般求全只為和你真心廝守,哪怕失去再多,我也從未對你死心,你卻要如此對我?殺我滿門,你就當(dāng)真快活嗎!”
蕭景見她情緒越來越偏激,心中越來越害怕,那種手里攥緊的沙逐漸流失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懇求道:“是我不對,是我錯了,芩兒你下來,那里太危險了,我害怕。”
“哈,哈哈哈哈哈!”夏侯芩仰天一笑,悲憤交加,你害怕?
我之良人非昨日之,害怕的應(yīng)該是我吧!
我為了在景王府,在趙媛的鋒芒下站穩(wěn)腳跟與你并肩,背棄了大姐,無視當(dāng)初盟誓,至恭順侯朝中無援含恨而死,大姐年紀(jì)輕輕領(lǐng)著小侯爺守了寡。為了能在你的仕途上有所助益,不顧母親反對利用阿瑾的婚事幫你拉黨結(jié)私。我為你千辛萬苦生下冕兒,不過半年你就娶了端平郡主。我在你心里眼里究竟什么模樣,你只見我報復(fù)端平郡主,可知她同你的好嫂子如何百般欺辱于我?
趙媛說一,你從不說二。我但凡所求,你通通思付,你還是蕭景嗎?
你不過是個把握著虛無權(quán)勢的孤獸罷了。
趙媛利用著你,端平監(jiān)視著你,除了我真心愛你,你蕭景實然一無所有。
夏侯芩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春風(fēng)拂過從她身邊引來一陣血腥,她眼神疲憊不堪:“我累了,蕭景。我厭煩了,不想再討好了,愛你太苦了,我不想再愛了……”
她輕輕展開雙臂,感覺自己輕盈得像只小鳥……
“不要!”蕭景慌亂的沖過去,夏侯芩看著他著急跑來的樣子,腦海里浮現(xiàn)幼時與他小院秋千,自己摔了一跤,他也是這般著急的……